长篇小说
  • 情感狱
    • 序一
    • 序二 真挚的光芒
    • 第一章 混浊的我与乡间的他们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第二章 洪水卷走的透明十二岁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十一
      • 十二
      • 十三
      • 十四
      • 十五
      • 十六
      • 十七
      • 十八
      • 十九
      • 二十
      • 二十一
      • 二十二
      • 二十三
    • 第三章 瑶沟村的一轮日头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十一
      • 十二
      • 十三
      • 十四
      • 十五
      • 十六
      • 十七
      • 十八
      • 十九
      • 二十
      • 二十一
      • 二十二
      • 二十三
      • 二十四
      • 二十五
    • 第四章 村落人的梦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第五章 往返在土塬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十一
      • 十二
      • 十三
      • 十四
      • 十五
      • 十六
      • 十七
      • 十八
      • 十九
      • 二十
      • 二十一
    • 第六章 一曲民间的婚姻弹唱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十一
      • 十二
      • 十三
      • 十四
      • 十五
      • 十六
      • 十七
      • 十八
      • 十九
      • 二十
      • 二十一
      • 二十二
      • 二十三
      • 二十四
      • 二十五
      • 二十六
      • 二十七
      • 二十八
      • 二十九
      • 三十
      • 三十一
      • 三十二
      • 三十三
      • 三十四
      • 三十五
      • 三十六
      • 三十七
      • 三十八
      • 三十九
      • 四十
      • 四十一
    • 第七章 尾声
  • 最后一名女知青
    • 序一
    • 序二
    • 第一章 辉煌狱门
      • 1
      • 2
      • 3
      • 4
      • 5
      • 6
      • 7
      • 8
      • 9
      • 10
      • 11
      • 12
      • 13
      • 14
      • 15
      • 16
      • 17
      • 18
      • 19
      • 20
    • 第二章 欢乐家园
      • 21
      • 22
      • 23
      • 24
      • 25
      • 26
      • 27
      • 28
      • 29
      • 30
      • 31
    • 第三章 朝着天堂走
      • 32
      • 33
      • 34
      • 35
      • 36
      • 37
      • 38
      • 39
      • 40
      • 41
      • 42
      • 43
      • 44
      • 45
      • 46
      • 47
      • 48
      • 49
      • 50
    • 第四章 都市之光
      • 51
      • 52
      • 53
      • 54
      • 55
      • 56
      • 57
      • 58
      • 59
      • 60
      • 61
      • 62
      • 63
      • 64
      • 65
      • 66
      • 67
      • 68
      • 69
    • 第五章 寓意罪孽
      • 70
      • 71
      • 72
      • 73
      • 74
      • 75
      • 76
      • 77
      • 78
      • 79
      • 80
      • 81
      • 82
      • 83
      • 84
      • 85
      • 86
      • 87
      • 88
      • 89
      • 90
  • 生死晶黄
    • 引子
    • 第一章
      • 1
      • 2
      • 3
      • 4
      • 5
      • 6
      • 7
    • 第二章
      • 1
      • 2
      • 3
      • 4
      • 5
    • 第三章
      • 1
      • 2
      • 3
      • 4
    • 第四章
      • 1
      • 2
      • 3
    • 第五章
    • 第六章
      • 1
      • 2
      • 3
    • 第七章
      • 1
      • 2
      • 3
      • 4
    • 第八章
      • 1
      • 2
      • 3
      • 4
    • 第九章
      • 1
      • 2
      • 3
      • 4
    • 第十章
  • 日光流年
    • 自序
    • 第一卷 注释天意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第五章
      • 第六章
      • 第七章
      • 第八章
      • 第九章
      • 第十章
      • 第十一章
      • 第十二章
      • 第十三章
      • 第十四章
      • 第十五章
      • 第十六章
    • 第二卷 落叶与时间
      • 第十七章 蓝百岁之死
      • 第十八章 雪会或这边那边
      • 第十九章 鲜花飞舞或两个女人
      • 第二十章 杜岩之死
      • 第二十一章 司马一家
      • 第二十二章 无题
      • 第二十三章 大崩溃
      • 第二十四章 司马蓝与蓝四十或本卷尾声
    • 第三卷 褐黄民谣
      • 第二十五章
      • 第二十六章
      • 第二十七章
      • 第二十八章
      • 第二十九章
      • 第三十章
      • 第三十一章
      • 第三十二章
      • 第三十三章
    • 第四卷 奶与蜜
      • 第三十四章
      • 第三十五章
      • 第三十六章
      • 第三十七章
      • 第三十八章
      • 第三十九章
      • 第四十章
      • 第四十一章
      • 第四十二章
      • 第四十三章
      • 第四十四章
      • 第四十五章
      • 第四十六章
    • 第五卷 家园诗
      • 第四十七章
      • 第四十八章
      • 第四十九章
      • 第五十章
      • 第五十一章
      • 第五十二章
      • 第五十三章
      • 第五十四章
      • 第五十五章
      • 第五十六章
      • 第五十七章
    • 敬畏呼吸(再版后记)
  • 坚硬如水
    • 序一 活着,为不能不写和不得不写
    • 序二 宽容是文学的翅膀
    • 序三 一部书的命运与撞击
    • 第一章 邂逅革命
      • 1.以革命的名义
      • 2.痛说革命家史
      • 3.红色音乐
      • 4.革命洪流浪淘尽
    • 第二章 风云初记
      • 1.程岗镇的气息
      • 2.一段革命外的婚姻史
      • 3.初入程寺
      • 4.革命者的思念
      • 5.又一次响起革命的音乐声
    • 第三章 坚硬与软弱
      • 1.我和丈人程天青
      • 2.真正开始的革命斗争
      • 3.牌坊之战
    • 第四章 阴云密布
      • 1.革命者的思念
      • 2.大爆发(一)
      • 3.大爆发(二)
    • 第五章 政策和策略
      • 1.转折(一)
      • 2.转折(二)
      • 3.转折(三)
      • 4.一张图表
    • 第六章 革命浪漫主义
      • 1.红海洋
      • 2.麦秸垛下
      • 3.桐树上的思想
    • 第七章 新战役
      • 1.程寺之变
      • 2.程寺之战
      • 3.胜利
    • 第八章 失败与庆典
      • 1.愚公移山
      • 2.终于到来的庆典
      • 3.辩证的矛盾
    • 第九章 新革命
      • 1.发展中的矛盾和新的主要矛盾
      • 2.铁锨革命歌
      • 3.斗争是革命症患者的唯一良药
    • 第十章 伟大的胜利
      • 1.到敌人后方去(一)
      • 2.到敌人后方去(二)
      • 3.到敌人后方去(三)
      • 4.到敌人后方去(四)
    • 第十一章 风云突变
      • 1.《槐树庄》的悲剧
      • 2.革命的空前成功
      • 3.阳光下的阴影
      • 4.特别拘留室
    • 第十二章 凯旋
      • 1.《长征》分解示意图
      • 2.壮志未酬誓不休
      • 3.炮打司令部
    • 第十三章 尾声
      • 1.尾声(一)
      • 2.尾声(二)
      • 3.尾声(三)
      • 4.尾声(四)
  • 受活
    • 念求平静(再版自序)
    • 第一卷 毛须
      • 第一章 天热了,下雪了,时光有病了
      • 第三章 受活庄人,又忙将起来了
      • 第五章 絮言——死冷
    • 第三卷 根
      • 第一章 看,这人,这官儿,这个柳县长
      • 第三章 枪响了,云散了,日头出来了
      • 第五章 戊寅虎年闰五月的受活庆
      • 第七章 草儿不在了,人心都转到县长这边了
      • 第九章 鸡毛儿,竟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了
    • 第五卷 干
      • 第一章 腾闹起来了,像出门撞在了树上呢
      • 第三章 茅枝婆倒下时像了一捆草
      • 第五章 絮言——入社
      • 第七章 絮言——红四
      • 第九章 絮言——天堂日子
      • 第十一章 絮言——铁灾
    • 第七卷 枝
      • 第一章 然而呀,那事情就一冷猛地生发了
      • 第三章 掌声久经着不息哩,酒也都一股脑儿喝下了呢
      • 第五章 门前处地儿上,自行车挂到树上了
      • 第七章 成立两个绝术团,一转眼都是楼瓦雪片了
      • 第九章 絮言——敬仰堂
      • 第十一章 迎面是伟人们的像,身后是养父的像
      • 第十三章 喂,刚才从家里出去的到底是谁呀
    • 第九卷 叶
      • 第一章 都举了手,林地般的一片胳膊了
      • 第三章 絮言——大劫年
      • 第五章 它们都朝她跪下了,一世界都是泪水了
      • 第七章 列宁纪念堂落成了,大典的出演开始了
      • 第九章 有无数机巧呢,还有青光紫气哟
      • 第十一章 天是越来越热哩,冬日成了酷夏哦
    • 第十一卷 花儿
      • 第一章 一块儿生白布,星星零零一片儿红
      • 第三章 絮言——黑灾、红难、黑罪、红罪
      • 第五章 夏天绕过冬、春到来了
      • 第七章 门开啦——门开啦——
    • 第十三卷 果实
      • 第一章 天象临暮时,柳县长回到双槐了
      • 第三章 柳县长,柳县长,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 第五章 一老世界的人全都跪下了
      • 第七章 不同意受活退社的人请把右手举起来
    • 第十五卷 种子
      • 第一章 以后的事情呢,也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 第三章 絮言——花嫂坡、节日、受活歌
    • 寻求超越主义的现实(代后记)
  • 丁庄梦
    • 卷一
    • 卷二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卷三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卷四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卷五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第五章
    • 卷六
      • 第一章
    • 卷七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卷八
    • 后记 写作的崩溃
  • 风雅颂
    • 卷一 风
      • 1.关雎
      • 2.汉广
      • 3.终风
      • 4.萚兮
    • 卷二 颂
      • 1.有瞽
      • 2.良耜
      • 3.噫嘻
      • 4.泮水
    • 卷三 雅
      • 1.出车
      • 2.都人士
      • 3.十月之交
      • 4.绵蛮
      • 5.白驹
    • 卷四 风雅颂
    • 卷五 风
      • 1.式微
      • 2.晨风
      • 3.蒹葭
      • 4.东门之枌
      • 5.匪风
    • 卷六 雅
      • 1.菁菁者莪
      • 2.斯干
      • 3.思齐
      • 4.白华
      • 5.小明
      • 6.南山有台
    • 卷七 颂
      • 1.噫嘻
      • 2.臣工
      • 3.駉
      • 4.有駜
    • 卷八 风雅颂
    • 卷九 雅
      • 1.大田
      • 2.车辖
      • 3.隰桑
      • 4.渐渐之石
      • 5.小弁
      • 6.桑柔
      • 7.白驹
      • 8.鸳鸯
    • 卷十 颂
      • 1.般
      • 2.天作
      • 3.时迈
      • 4.有瞽
    • 卷十一 风
      • 1.东山
      • 2.草虫
      • 3.甘棠
      • 4.芄兰
      • 5.葛藟
    • 卷十二 风雅之颂
    • 后记三章
  • 四书
    • 第一章 上边的孩子
      • 1.《天的孩子》P13-P16
      • 2.《天的孩子》P19-P23
      • 3.《天的孩子》P39-P43
      • 4.《天的孩子》P43-P48
    • 第二章 育新区
      • 1.《故道》P1-P2
      • 2.《故道》P7-P10
      • 3.《罪人录》P9(有删节)
      • 4.《故道》P17-P22
      • 5.《故道》P22-P32(有删节)
    • 第三章 红花飞
      • 1.《天的孩子》P59-P69
      • 2.《天的孩子》P91-P97
      • 3.《故道》P43-P51
      • 4.《天的孩子》P98-P103
      • 5.《天的孩子》P105-P111
    • 第四章 隐与现
      • 1.《罪人录》P53
      • 2.《罪人录》P64(有删节)
      • 3.《罪人录》P66(有删节)
      • 4.《罪人录》P70-P71
    • 第五章 自由去
      • 1.《故道》P69-P81(有删节)
      • 2.《罪人录》P129-P130(有删节)
      • 3.《天的孩子》P111-P115
      • 4.《故道》P100-P108,P133-P139
      • 5.《故道》P139-P145
    • 第六章 两面
      • 1.《罪人录》P140-P141(有删节)
    • 第七章 开拔
      • 1.《故道》P187-P197
      • 2.《故道》P198
      • 3.《天的孩子》P181-P183(有删节)
      • 4.《故道》P199-P120(有删节)
      • 5.《天的孩子》P200-P205(有删节)
      • 6.《天的孩子》P209-P214
    • 第八章 闹天闹地
      • 1.《故道》P300-P309
      • 2.《天的孩子》P261-P262(有删节)
      • 3.《天的孩子》P263-P269(有删节)
      • 4.《罪人录》P181-P183(有删节)
    • 第九章 怪坡
      • 1.《天的孩子》P270-P275
      • 2.《故道》P317-P329
      • 3.《天的孩子》P275-P281
    • 第十章 省府
      • 1.《天的孩子》P282-P300
    • 第十一章 火
      • 1.《天的孩子》P305-P311(有删节)
      • 2.《故道》P347-P347(有删节)
      • 3.《天的孩子》P312-P320
      • 4.《故道》P350-P359
    • 第十二章 种植
      • 1.《故道》P381-P386
      • 2.《故道》P386-P391
      • 3.《故道》P392-P400
      • 4.《故道》P401-P419
    • 第十三章 大饥荒(一)
      • 1.《天的孩子》P340-P350
      • 2.《天的孩子》P391-P396
      • 3.《天的孩子》P397-P406
    • 第十四章 大饥荒(二)
      • 1.《故道》P425-P431
      • 2.《故道》P431-P438
      • 3.《故道》P439-P457
      • 4.《故道》P457-P463
      • 5.《故道》P464-P475
      • 6.《故道》P476-P487
      • 7.《故道》P487-P493
    • 第十五章 光
      • 1.《天的孩子》P416-P419
      • 2.《天的孩子》P423-P427
      • 3.《天的孩子》P427-P433
      • 4.《天的孩子》P428-P435
    • 第十六章 书稿
      • 1.《新西绪弗神话》P13-P21
    • 后记 写作的叛徒
  • 炸裂志
    • 第一章 附篇
      • 一 主笔者说
      • 二 《炸裂志》编纂委员会名单
      • 三 编纂大事记
    • 第二章 舆地沿革(一)
      • 一 自然村
      • 二 社会村(1)
      • 三 社会村(2)
    • 第三章 变革元年
      • 一 万元事件记
      • 二 变革之碑记
      • 三 轰烈悲怆记
      • 四 新貌参观记
    • 第四章 人物篇
      • 一 孔明亮
      • 二 程菁
      • 三 胡大军
      • 四 孔东德和他的儿子们
      • 五 孔明耀
    • 第五章 政权(一)
      • 选举
    • 第六章 传统习俗
      • 一 哭坟
      • 二 喜帖
      • 三 听房
    • 第七章 政权(二)
      • 一 村改镇
      • 二 家政
      • 三 镇容
    • 第八章 综合经济
      • 一 工业工人
      • 二 农业农人
      • 三 特殊行业
    • 第九章 自然生态
      • 一 鸟雀
      • 二 杂树
      • 三 河流
      • 四 动物
      • 五 昆虫
    • 第十章 深层变革
      • 一 难途
      • 二 阵痛
    • 第十一章 较量
      • 一 较量
      • 二 胜利
    • 第十二章 防卫事宜
      • 一 英雄事
      • 二 英雄归
      • 三 英雄泪
    • 第十三章 后工业时代
      • 一 军武与女性
      • 二 后工业时代(1)
      • 三 后工业时代(2)
    • 第十四章 舆地沿革(二)
    • 第十五章 文化、文物与历史
      • 一 现实文化史
      • 二 文化变迁史
      • 三 心史记
    • 第十六章 新家族人物
      • 一 朱颖
      • 二 孔明亮
      • 三 孔明耀
      • 四 娘
    • 第十七章 舆地大沿革(一)
      • 一 超级大都市(1)
      • 二 大宏图
      • 三 超级大都市(2)
    • 第十八章 舆地大沿革(二)
      • 一 沿革前奏
      • 二 沿革中曲
      • 三 超级大都市(3)
    • 第十九章 主笔导言(尾声)
  • 日熄
    • 【前言】让我说叨吧
    • 【卷一】一更:野鸟飞进人的脑里了
      • 1. 17:00~18:00
      • 2. 18:00~18:30
      • 3. 18:31~19:30
    • 【卷二】二更·上:鸟在那儿乱飞着
      • 1. 21:00~21:20
      • 2. 21:20~21:40
      • 3. 21:40~21:50
    • 【卷三】二更·下:鸟在那儿筑窝了
      • 1. 21:50~22:00
      • 2. 22:01~22:22
    • 【卷四】三更:鸟在那儿生蛋了
      • 1. 23:00~23:41
      • 2. 23:42~0:00
      • 3. 0:01~0:15
    • 【卷五】四更·上:鸟在那儿孵蛋了
      • 1. 0:50~1:10
      • 2. 1:10~1:20
      • 3. 1:21~1:50
    • 【卷六】四更·下:一窝鸟儿孵出来
      • 1. 1:50~2:20
      • 2. 2:22~2:35
      • 3. 2:35~3:00
    • 【卷七】五更·上:小鸟大鸟乱飞着
      • 1. 3:01~3:10
      • 2. 3:11-3:31
      • 3. 3:32~4:05
    • 【卷八】五更·下:有死的也有活着的
      • 1. 4:06~4:26
      • 2. 4:30~4:50
      • 3. 4:51~5:10
      • 4. 5:10~5:15
    • 【卷九】更后:鸟都死在夜的脑里了
      • 1. 5:10~5:30
      • 2. 5:30~5:50
      • 3. 5:50~6:00
    • 【卷十】无更:还有一只鸟活着
      • 1. 6:00~6:00
      • 2. 6:00~6:00
      • 3. 6:00~6:00
    • 【卷十一】升腾:最后一只大鸟飞走了
      • 1. 6:00~6:00
      • 2. 6:00~6:00
      • 3. 6:00~6:00
      • 4. 9:01~9:30
    • 【尾声】还说啥儿呢
      • 1
      • 2
  • 速求共眠
    • 序 走向谢幕的写作
    • 一、闪念
      • 1
      • 2
    • 二、速求共眠(一)
    • 三、在レストラン餐厅
      • 1
      • 2
      • 3
    • 四、采访
      • 1.李撞
      • 2.洪文鑫
      • 3.李撞
      • 4.罗麦子
      • 5.李静
      • 6.李社
    • 五、卷宗
      • 1.关于李撞案中李撞的审讯笔录
      • 2.关于李撞案中李静的询问笔录
      • 3.关于李撞案的证明信、保证书和结案书
    • 六、速求共眠(二)
      • 1
      • 2
    • 七、一片空白如电影中长时间的黑幕般
      • 1
      • 2
      • 3
      • 4
      • 5
      • 6
  • 心经
    • 上卷
      • 前话
      • 01 雅慧
      • 02 老子
      • 03 雅慧
      • 04 菩萨
      • 05 玉慧
      • 06 主任、教授和牧师
      • 07 主任、牧师和阿訇
      • 08 无名氏
      • 09 无名氏
      • 10 顾明正
      • 11 雅慧、明正和玉慧
      • 12 雅慧
      • 13 顾明正
      • 14 田东青和阮枝素
      • 15 明正和主任
      • 16 雅慧
      • 17 雅慧、主任和明正
      • 18 雅慧、明正和玉慧
      • 19 雅慧和明正
      • 20 水粤师父
      • 21 田东青和王昌平
      • 22 信众们
      • 23 玉慧
      • 24 菩萨和老子
      • 25 主任、雅慧和明正
      • 26 雅慧和明正
    • 下卷
      • 前话一
      • 前话二
      • 前话三
      • 前话四
      • 前话五
      • 01 贡主任
      • 02 信众们
      • 03 田东青
      • 04 主任、雅慧和明正
      • 05 雅慧、房姐和主任
      • 06 水粤师父
      • 07 田东青
      • 08 王昌平
      • 09 雅慧、信众和主任
      • 10 阮枝素
      • 11 雅慧、明正和房姐
      • 12 无名氏
      • 13 雅慧和无名氏
      • 14 贡主任和雅慧
      • 15 信众和雅慧
      • 16 明正和雅慧
      • 17 无名氏
      • 18 菩萨和老子
      • 19 雅慧和明正
      • 20 领导、主任和信众们
      • 21 雅慧和田东青
      • 22 众神们
      • 23 雅慧和明正
    • 后记 信仰内外的相视书
  • 中国故事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聊斋本纪
    • 壹 到人间
      • 一、康熙大帝
      • 二、耿生与青凤
      • 三、画皮
      • 四、画壁
    • 贰 热河梦
      • 五、孔生缘
      • 六、娇娜
      • 七、婴宁
      • 八、侠女
      • 九、地府一家人
    • 叁 康蒲故事
      • 十、康蒲故事
      • 十一、鸲鹆——康蒲故事之一
      • 十二、酒虫——康蒲故事之二
      • 十三、许某与王六郎——康蒲故事之三
      • 十四、田农庄——康蒲故事之九
      • 十五、妮鸦人家——康蒲故事之十六
      • 十六、四凤——康蒲故事之三十
      • 十七、耿十八——康蒲故事之三十七
      • 十八、边地妻妾——康蒲故事之四十
      • 十九、欢乐国——康蒲故事之四十八
      • 二十、济仁公公
    • 肆 书生路
      • 二十一、郭生
      • 二十二、三生
      • 二十三、王子安(上)
      • 二十四、王子安(下)
      • 二十五、贾奉雉
    • 伍 第三门
      • 二十六、行巡
      • 二十七、第三门
      • 二十八、青凤栈
      • 二十九、桑原
      • 三十、元荒
      • 三十一、府镇
      • 三十二、二湖岛
      • 三十三、镜湖
      • 三十四、走彩虹
      • 三十五、第二道
      • 三十六、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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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风雅颂
  2. 卷六 雅

3.思齐

上午日照村头时,离开我家前寺村,下午日照西城时,我就到了县城里。

我没有往耙耧酒家玲珍那里去(上几次到天堂街我也没有去那儿),我从城门穿进县城里,径直穿过政府路,疾脚快步我就到了天堂街,如口干舌燥时到了冷饮店里样。

这是我回到耙耧山脉盖好房子后,两个月里第四次来到天堂街。第一次我在街口站了站,依着一路所思,到街口看第一家店是什么店,我就决计进那店里做什么。可我没想到,第一家商店是一间成人保健品药店,里边除了卖一些日常的药品外,还卖避孕套、避孕药和一些说不出口的男女性工具(县城的开放和京城、沪上一模样)。那一天我起床太早,又搭了一辆顺风车,上午九点多,我就到了街口上。天堂街在一夜的繁忙后,整条街都还躺在睡梦里,只有这成人保健品商店开着门。一路上我都计划着,我要从天堂街的第一家店铺走进去,无论它经营什么,我都要进去看一看。既然一路上决定要从天堂街的第一家店铺走进去,然后再一家一家往那店铺的深处走,我也就硬着头皮进去了。

原来那店里也没什么了不得,一间房,四面墙,房的中间是药柜,药柜后面是药架。药柜、药架里的瓶瓶盒盒,琳琅满目,单单调调,如同河滩上的鹅卵石。售货员竟然不是水灵出众的小姑娘,而是位中年妇女(这让我的遗憾油然而生,而又心里备感踏实)。她正在用抹布擦着柜台和货柜,见了我打量一会儿,像认识我一样,像不认识我一样,说累了一夜,这么早你就起床了?买些什么呢?

我的心里跳几下,忙若无其事地敷衍说,什么也不买,随便转一转。我就站在那柜台前面游客一样随便地看。看那柜子里摆的各种药,看那墙上贴的巨幅春药广告词——回春有术,力挽狂澜,使阳痿不举者一举冲天,使举而不坚者一夜不倒,使坚而早泄者通宵闭闸。那广告写在一张红纸上,黄色的字和拳头一样大,字的底色上画着许多植物和鲜花。大字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儿,说那药是中成药,无副作用,无依赖性,价廉而物美。我看着那张广告时,中年妇女朝我笑了笑,说你要吗?来这街上的男人,有一半都要这药呢。

说不信吗?不信了你可以试一试,无效了不收你一分钱。

说试试吧。到天堂街上你不试试你来干啥呢?就扭头朝着柜子的后面唤——桂芬——有客人了,是位好客人。

这一唤,那叫桂芬的姑娘她就出来了。不漂亮,也不丑。很漂亮,决不丑。天气有些阴,药店里的光线明亮而潮暗,开着的日光灯,灯光从房顶泄下来,如同一层灰扑扑的白粉撒在屋子里。那叫桂芬的姑娘从药架后边走出来,笑着看看我,就坐在柜台里边的椅子上(中年妇女见她一出来,就退到柜台后边的里屋了,像演出有人上台就有人退台样)。她看着我目光里的好奇和我看她的好奇一样柔和而温顺,一样浓烈而淡薄,一样的专注而又有着一搭儿和没有一搭儿。

我说你多大?

她说看你不像是当地人。

我说你家是哪里的?

她说你是教授呀?我的天,你是教授呀。我一听你说普通话,就知道你不是凡人你是教授了。说过来吧,到后边的屋子里,那屋里干净得和宾馆一模样。说我上个月过了十八岁,我有身份证,你和我在一块一点不犯法。说过来呀?你站住干啥呢?你工作在京城,你们京城工资高,做一次你给我二百块钱就够了。给我二百,我交给老板一百,其实我只落一百块。说这一百块钱,我要吃,我要住,还要买衣服,化妆品,还要买些男女在一块安全保险的药,再买些零食和首饰。说我买首饰全是买假的,你看我戴这项链漂亮吧?是假的,镀了一层金,和破砖墙上刷了漆一样。这耳坠儿漂亮吧?可它不是玉石,更不是玛瑙,是两个塑料耳坠儿。说我哥哥上大学,在省会读书,学费、伙食费都要我给他出,我不出门做事,我哥就不能读书了,你说我该不该出来做事供我哥哥读书啊?可做事能挣几个钱?我不得不偶尔也做些这见不得人的事。

说杨教授,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这样看着我和我是坏人你是好人样。对,你把目光扭到别处,我就浑身轻松了。你不那样看我,我就觉得你和蔼可亲了。有些像我哥、有些像我爹。来的客人不管年龄有多大,他们都喜欢我叫他哥,不喜欢我叫他叔、叫他伯。叫他叔、叫他伯,他摸碰我的时候就没有那么自在了,叫他哥,他就和我什么都敢去做了。杨教授,你也让我叫你哥哥好不好?我叫你哥你就答应好不好?

——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一句也不说?

药店外边有人从门前走过去,朝里望了望,由北向南走去了。

她说你别怕,杨哥,你从柜台那边过来吧,你看你还没过来,脸上就吓出了一层汗,好像我们这儿是一处老虎笼。

药店外边又有人从门前走过去,没有朝里望,由南向北走去了。

她说哎,你是嫌二百块钱太贵吗?其实不贵呀。你知道我今年到底有多大?实说吧,我刚过十七岁,一次收你二百块钱你还嫌贵啊?人家说在大城市,像我一次最少得收五百块。说我到南方,一次说不定能挣一千块。她问我,在你们京城像我一次能挣多少钱?咱们这儿消费低,我一次只能收你二百块。

——二百块钱嫌贵了,我要你一百八十块钱行不行?

——一百五十块钱行不行?

——一百二总该行了吧。

我的天,我的老天爷。她有些睥睨地望着我,说一百二还不行,低于一百块钱打死我也不做那样的事。说你到这天堂街上问一问,哪儿还有一次一百的价?何况我还是刚过十七岁的小姑娘。我不说我长得有多好,可总不比那些店里专门做这些生意的姑娘差吧?让你一次给我一百二十块钱你都不愿意?

——真的不愿意?

——是真的不愿意?

我把三百块钱从我的黑皮夹里抽出来,回身朝店里店外看一眼,见四下无人,只有秋天的潮雾,白浓浓地卷在天堂大街上,就把那三百块钱隔着药柜推到小姑娘的面前去,说你真的只有十七岁?

——真的你哥哥在省会读大学?

——真的是为了哥哥才不得不做这样的事情吗?

我说这三百块钱你接着,谢谢你给我说了这么多的话。你还这么小,应该好好在家读书的,怎么这么小就来做了这样的事?实话给你说,我是大学的知识分子,是出差路过这儿随便来看一看,打死我都不会做那样的事。这三百块钱你接着,不够了我再给你二百或者三百块。说你把这钱寄给你哥哥,算我给他的一点伙食费。需要了以后我每月都给你哥寄上三百块,由我来供他读大学。你还小,我只希望你别做这种接客的事,别把自己一生都给毁掉了。说你要想接着读书,我也可以每月给你交学费,考上大学了,我一直供你到大学毕业都可以。听我的话,小妹妹,你回家读书好不好?别做这样的事情好不好?你还小,千万别这么小就出门做这事,做这侍候男人的事。

——这钱你接着,不够了我再给你。你在没有走以前,在这店里你一定只卖药,不接客人好不好?

——你回家接着读书好不好?

——回家好好照顾父母好不好?就是饿死了,也只种地不做这皮肉生意好不好?

这是我的地址,我说有事了你就给我写封信。叫我大哥也好,称我杨教授也行,只要接到你的信,接到你的电话,我就不会不管你,不会不帮你。你放心,你把我当成你的父亲也可以,当成你的哥哥也可以,有难处了尽管给我说。

我走了,桂芬。我问她你叫桂芬吧?这几天你就收拾行李,离开这儿回你的老家去。有困难了给我说。你刚过十七岁,千万别把自己一生都毁了。

我便从天堂街的第一家店里走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从没有过的畅快如过度劳累后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浑身的轻松,使我要从天堂街上飘起来。街上的雾气已经散开来,地面上湿湿漉漉像洒过一层水,有一股淡白的法国桐的气息,香喷喷地在街上流动和飘散。这当儿,是太阳当空时,街道上虽没有黄爽爽的光,却也已明明朗朗,真相大白,一眼能从街的这头望到那头去。各家店前的招牌经了雾洗,都醒目得如新挂上去的样。写着“大东方”的歌厅里,已经有轰隆轰隆的音乐播放着。写着“港台不夜城”的啤酒屋,也已经有小姐春光乍泄地站在门口招揽着她的客人和生意。写着“日行千里”的足疗屋,门口的小姐正在擦着她们那画了双脚和半盆药水的木招牌。我从天堂街的北边向南走,出了第一家的药品店,进了第二家有五个小姐争着为我服务的发廊里。进了第三家声称是中医按摩,进去了却又说对男士有全套服务的两层楼房里。到了第四家专门播放色情电影的播映厅。去了第五家专门组织嫖娼卖淫的几间小黑屋。我每到一家店就在门口站一会,咳一下,或者喂一声,马上就有服务生或者服务小姐朝我走过来。

她们说,按摩吗?

我说除了理发没有别的项目呀?

人家就笑着把我朝大厅后边的屋里请,或把我朝一楼明营业、二楼暗服务的楼上引过去。

到了楼上我问道,最小的年龄是十几?

人家说价钱可要偏高啊。

我说无论钱多少,我都要年龄最小的。

领我的人也就笑着说,先生,你可真会享受啊。就帮我去叫那年龄最小的姑娘了。

在那发廊或者理发店,人家说理发还是洗头啊?

我说按摩和推拿有什么区别吗?

人家说松松筋骨,是只松表层,还是要伸到里边啊?

我说就按我现在的发样剪剪就行了。

人家就盯着我认真看下一会儿——你像是一个读书人。

我说我出差路过这儿,想轻松一下子。

人家便朝着后边或者楼上唤——喂,有客人来啦。

就有几个清艳得和牡丹野草般的姑娘走出来,站在我面前,等着我挑她们中间的哪一个。

我说你们这儿年龄最小的是十几?

人家说,这一个,嫩得很。

我说你才十六岁?

人家说,年方二八嘛。

我说就要这个不到十六的。

每个店我都要年龄最小的,把她领进一间屋子里(是人家把我领进一间屋子里),开了灯,关上门,倒上一杯水,或让别的人送来一盆水果或一盆瓜子儿(我从来不要啤酒或红酒,那东西贵得和吃金吞银样),然后我就坐到她对面(她就坐到我对面,床上或者沙发上),看她一会儿,问你多大?哪里人?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啊?这么小你怎么就出来做了这样的事?你不后悔吗?然后我就听她用当地口音或者外地口音,说她的生平和窘境,艰难或曲折,让我亲手翻开她人生最灰暗的那一章(其实光明呢),读着品味着,如同揭着疮疤(却只露出一个红斑儿)由大夫欣赏样。她们有的说着是笑着,有的说着果真就哭了,有的说着不哭也不笑,平静得如同说着别人的事。她们说她们家在乡下,父母有病,自己不得不从家里出来挣钱做些这样的事情时,我就把三五百块钱掏出来,放在她手里,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把瓜子盘朝她面前推一推,像对待自己的妹妹样(自己的孩子样),劝着她赶快回到家里去,以后再也别做这样的事情了。别一失足成为千古恨,让自己一生没有好日子。

她摇摇头,笑一笑,说不后悔。做了也就不再后悔了。

我便皱皱眉头对她说,既然做这样的事情已经存了一些钱,那就赶快停下来,离开天堂街,回家开个小饭馆,开个理发店,堂堂正正做些小生意,自食其力找个对象一结婚,过那恩爱美好的小日子。

人家就有些不解地望着我,把我给的钱捏在手里边,站起来,用指头摸着自己的衣扣儿,拿目光问我解不解?

我说我不是嫖客我是教授呀。

人家就笑了,说前几天来了一个嫖客,也说他是教授呢。说来过一个人,还说他是省长呢。

我把工作证掏出来递到她手里。

她接过去看一看,再看看(如一个警察检验一个假的证件样),最后把工作证重又还给我,朝我又打量了大半天。

——信了吧?我是教授你信了吗?

——你走吧。这么小怎么就做了这样的事。

——真是家里困难吗?真的困难了我再给你几百块钱好不好?

——这钱你接着。我不摸你一下,也不碰你一下。你还这么小,又长得这么好,心灵手巧,仪态大方,你又读过书,既然这样你就离开这儿吧,到别的地方找个工作干。你完全可以到哪个公司去坐办公室,去接接电话打打字,一月挣上几百块钱或者一千多块钱,没必要在这儿做这黑营生,提心吊胆,防不胜防,生怕哪一天被政府抓了去。你离开这儿,到别的地方去,到京城去了你就找我去。我教了半辈子的书,现在已经桃李满天下,有许多学生已经是老板或经理,到京城我给你介绍到他们的公司去坐办公室。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答应马上离开这儿,再也不做这接客的黑营生。

——这次我是出差到这儿,过些日子我还要出差路过这县城,那时候我再到这天堂街上来一趟。我要看看你离没离开这天堂街。

我每次到天堂街上都要走进六到八家的店,劝解七八个年龄最小的小姑娘,让她们回家去,或到别的地方去做事,不再做这地下的黑营生。每劝解一个,我都要在我的笔记本儿上,写下她们的名字和店名,也记上我给她们花的钱。最多的一次我给一个姑娘八百块,最少的给过一个二百五十块。我的笔记本上,从前向后看,是我记的要替村人买东捎西的事。从后向前看,是我劝解离开的小姐的人名、店名和钱数。这两个月,我在村里无所事事,专程来天堂街已经三次了,笔记本上小姐的人名也已经记了两整页。天堂街的宽窄长短,我都已经烂熟于心,街角哪儿有个垃圾桶,哪儿有个邮箱,站在那儿如同日夜站着一个人,大街上的哪儿地上的青石板破了一块儿,我都记得清晰着,像记得我家里的书架上,哪本书放在哪里样,像记得《诗经》中某首诗是在哪个部分里,是哪个部分的第几首,又是整个《诗经》中总的排序第几首。我知道天堂街上一街两岸共有六十二家店,那些店里差不多都有小姐为男人服务的事(人家说那街上还有几家专门让小伙为女人服务的店)。我计划着要到这街上来十次,把每家店里最小的姑娘都劝解回到她们家里去,或让她们都到别的地方去做别的事。我把这当成我回到耙耧山脉的事业做(和那几年我一心一意撰写我的专著样),它使我在前寺村这些日子里,过得充实而满足,丰富而多彩。过着俗世的日子,做着不同凡俗的事情,使我独自相处时,回忆这些过往之事,就像一个伟人得意傲然地回忆他伟大的一生。

这次到天堂街上时,时候已经是临近午饭时,我在县城政府路上一家小店吃了饭,取出我的那个笔记本儿看了看,知道第二十家的那个叫菊梅的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我已经劝过了,下边我该去的是第二十一家的店。第二十一家是天堂街上的天堂旅馆。我已经到那店里看过了,三层楼,八十多间房,和城里三四星的宾馆样。那旅馆接人住宿,也设有歌厅和桑拿。歌厅和桑拿里都有小姐陪你唱歌,陪你跳舞,陪你按摩和睡觉。我轻车熟路,按部就班,吃过午饭从政府路上朝着天堂街上走,到路口和那个每天都在那儿修自行车的中年人点了一下头,他说又来了?我说你忙呀。他笑着,去吧,你们大城市的人,到我们这个小地方,不到天堂街上玩一玩,也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哩。

我就在街口站下了。

就在别的店前面熟的姑娘向我招把手时,我朝着第二十一家天堂旅馆走过去。径直走过一段路,径直到旅馆前的大门口,上了几个台阶后,门口的保安朝我点头迎接着,帮我推开人工旋转门。我到那大厅扫着目光看一眼,见那大厅里,有旅客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有旅客在大厅里站着像等什么人。径直到大厅的前台边,前台的服务员笑吟吟地问,先生,你是住店吗?

我说你们这旅馆好热啊,现在就烧暖气了?

她说最多可以打八折,有介绍信可以打六折。

我把我的工作证给她看,说在京城,哪个酒店都对我们学校的老师打六折,不能到你们这儿就不照顾知识分子了。她接着我的工作证看了一会儿,朝我笑一笑,在二楼给我开了一间六折的房。我拿着房卡到我的房间里,开了灯,拉窗帘,接着去翻电话机旁的住宿指南册。按照指南册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桑拿的分机说,有按摩小姐吗?能到房间按摩吗?年龄最小是多大?没有别的要求,我就要年龄最小的。五分钟内让她到我的房间好不好?

放下电话,我坐下来环顾那标间房里的两张床,看看地上铺的半脏不脏的红地毯,看看挂在床头上的一张剪纸画,摸摸电视机屏上的一层灰,推开窗让外面初冬的凉气扑进来,最后仰躺在床上舒上几口气,又起床倒了两杯水,放在窗下的茶几上,焦躁难耐地等着店里最小的姑娘,像等着最大的宾客样。等我做完了这一切,到卫生间里洗了手,洗了脸,这时候门口有人敲门了。

我的心开始怦怦怦地跳起来(每次那年龄最小的姑娘敲门时,我的心都激动不已、狂跳如雷,好奇和莫名的担心,如疯马野兔在我的胸里狂奔和跳跃),可就这时候,我又总能长长地吸上一口气,慢慢吐出来,把紧张压下去,人变得风平浪静,若无其事。若无其事地朝门口望一望,若无其事地说,你是送水的吗?进来吧。

也就进来了。

她不是送水的服务员(我知道她不是送水的服务员),她是以按摩为名专门侍候男人的小姑娘。那店里所有的小姐中,也许她不是最为漂亮的,可确实是年龄最小的(每次我都会看看她们的身份证)。我胸中狂跳,又貌似心不在焉,等着她的到来,又似乎害怕她的到来。在卫生间已经明明听到了她进门的脚步声,听到她的关门、锁门的当啷声,可我却故意把她当做旅店来送水的服务员,在卫生间里又一次慢慢地洗着手,洗着脸,把那一寸长的时间,拉得如一丈长的绳子样,紧张快乐地享受着她在门口等我,我在卫生间里猜测和臆断她是什么样儿的(她到底有多大?长得什么样?是当地人还是外地人?肤色红一些还是白一些?)。直到我不慌不忙(急急忙忙),再一次洗了手,洗了脸,以为我已经把寸长的时间拉到丈长后,才开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可是一开门,我就呆住了。

我面前站的年龄最小的接客小姐,竟是耙耧酒家的小杏儿,竟是我住到耙耧酒家那一夜,玲珍派去陪我睡觉的小杏子。

屋里好像闷得很。

从窗口吹进来秋末初冬的凉,清新而潮润。被我打开的灯光(既然交钱了,有用没用我都要把满屋子的灯打开),照着那凉新新的空气,像日光照着一团看不清的雾。小杏子就站在门后和卫生间的门中间,她上身穿了一件紧身的红色薄毛衣,下身穿了那季节已经有些冷了的长毛裙(穿裙是为了脱着方便,也许有时接客不脱上衣,裙子一撩就行了),脖子里还围了一条红蓝相间的羊绒巾(也许是哪个男人送她的)。看见我时,她比我看见她时轻松得多,只是微微怔一下,立马脸上就挂了惊艳的笑。

——是你啊?杨教授,这两个月你怎么不到耙耧酒家去了呢?

——我们在耙耧酒家每年也有几天假。休假了我就来天堂旅馆打上几天工。打这几天工,比我在酒家干一个月挣得还要多。

——我知道,你是离开京皇城、离开老婆——你们不叫老婆,时兴叫爱人,你是离开你爱人时间长了,才来这儿散散心。这有啥,男人们要都不来散心我们去哪儿挣钱啊。

——你放心,杨教授,我不会给付姐说你来天堂街的事。不过你也别说我一休假就到天堂街上接客的事。付姐不知道我还在做着这样的事,她以为我早就改邪归正了,以为我早就不干这行了。这一行和抽烟、喝酒一模样,我们那些姐们说,还和抽大烟是一模一样呢,说只要上了瘾,就别想能戒掉。不过你放心,杨教授,我还小得很,没有瘾,说戒就戒了。说不干这行也就不干了。

我俩就坐在窗前的两把圆形椅子上,椅子中间是黑红色的圆茶几,茶几上有果盆、烟缸和两杯完全是茶渣泡的水。那茶渣有一股霉腐在屋里散发着,像我打开窗子时,屋里有股清新流动着。天气已经是农历十月份,说冷还暖,说暖已冷的气流在县城、在耙耧、在豫西和北方都昭示着冬季立刻要来了。天堂街上的梧桐叶,已经黄得如同镀了金,落下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像穿裙子的姑娘在舞台上跳着舞。我俩就坐在那窗口说着话,像我在清燕大学找我的学生谈话般。

我说小杏子,你以后别做这样的事情了,我每个月给你几百块钱,你别再来天堂街上好不好?

——你别再来好不好?

——我说我每月都给你几百块钱,就是不想让你来做这样的事。

她说真给呀?

又说那你给吧。

我就取出二百块钱给了她。

才二百?

我又取出二百给了她。

她又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又取出一百放到她手里。

她把那五百块钱收回去,数了数,看我一眼说,杨教授,我可真要了。

她就果真把那钱一卷,塞进了她穿的肉色长筒丝袜里(她竟真的把那钱卷进了她的丝袜里)。好在她卷那钱时,脸上红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哪儿,犹犹豫豫又把那钱从袜筒取出来,放到我面前—说是说,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从进门到现在,你连我的手都没有拉一下,我怎么能平白无故收你五百块钱呢?

我说我就是想你以后不来做这接客的事。

她说你真想让我收了这钱你就摸摸我,碰碰我,亲我一下子。

我慌忙把身子缩回去,将双手缩到我的怀中间,说我没那个意思小杏子,我有那个意思了,在耙耧酒家那一夜我就摸你碰你了。

她笑了。银咯咯地笑。

笑着说,杨教授,你真的是个大好人。你是我见到的男人中最好的男人了,怪不得那天晚上我们老板付姐会让我上楼陪你睡。

说到她们老板付姐时,她似乎想起了一桩事,忽然把话停下来,盯着我,脸上原来薄薄的单纯被很厚的一层惊奇所取代。原来一脸淡红的兴奋里,有了僵硬和青色,连说话的语速都比原来快起来。她说你和我们老板是一个村庄是不是?付姐她现在的病越来越重你知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病,只见她每天都往医院里跑,大包小包地往家拿着药,谁问她什么病,她就拿眼瞪着谁。谁要说陪她去医院,她也瞪着谁。可是这段日子她的脸色越来越黄了,说话有气无力了,没事了就待在屋里不出来,生意上的事,想起她就问一声,想不起她连酒家丢了东西都不管。

——你知道付姐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你知道以前她和这城里的谁相好?

——杨教授,你要真的给我钱,你别给我五百块。等我有机会陪你睡上一夜了,别说你给我五百块,你给我一千、两千我都会接着。接了我会说句谢谢你。可你不让我陪你睡,我凭什么就要你的钱?你也别给我二百块。二百块钱我得陪你做一次那样的事。可你今天连我的手都没拉一下,连我的指头都没碰一下,我怎么能要你二百块钱呢?这样吧,杨教授,你给五十或者一百块钱吧。你给我五十或一百,也算我没有白出一次堂。你给我五十或一百,我给你说上一件事。说一件我们老板的事。

——不用多,你给我一百就行了。一百块钱已经够多了,说到底我不就是陪你说了一会儿话?

——对,我只要一百块。

——你知道我们老板和谁相好吗?知道她是怎么发的吗?我跟你说了,你千万别转口把风雨吹到我身上,更不能有一天突然去问她。你想想,杨教授,一个乡下女人,怎么能到城里几年就有那么多的钱?我们这么年轻还挣不到几个钱,可我们老板人老珠黄,几年间竟从一个饭店的洗碗工变成老板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老板的吗?原来那耙耧酒家并不叫耙耧酒家呀,是叫豫西宴。开豫西宴的老板他姓吴,是男的,二百多斤重,是这城里有了名的吴胖子,六十几岁却是五十几岁的模样儿。现在耙耧酒家的两层楼,还有楼后那个四合院,都是吴老板家的房。他开豫西宴,生意旺得和房子失火样,挣钱就像这季节去街上扫树叶。那时候,付姐男人死掉了,她为男人看病花了很多钱,欠了一屁股债。男人死了她就到城里来做事。就到豫西宴里给人家扫地、刷碗、端菜和洗餐桌上的布。

可后来,老板不让她扫地洗碗了,而让她上街替豫西宴买菜、采购了。

再后来,她就不和别的服务员睡到一块了,而搬到后院的上房,和老板住到一块了。不再上街买菜了,只每天到收账时候去前厅替老板收收账。

又一年,老板有了急症就死了,豫西宴和那楼房、院子就都成了付姐的。付姐就成了老板了。吴胖子死后警察还把付姐带到公安局里盘问了整三天。吴胖子是光着身子死在付姐身上的。是个大白天,付姐脱了衣服,正在侍候吴胖子,可吴胖子做着那事时,他就趴在付姐的身上突然不动了。一动不动了。付姐说,吴老板,你怎么不动了?怎么不动了?付姐连问几声,吴胖子都不动身子不说话,最后付姐把他二百多斤重的身子从自己身上像翻一头猪样推下来,就发现他的脸成青色了。身上还热着,流着一身汗,可脸却成了青紫色,没了那口气。

吴胖子是因为做那事时,过度兴奋心肌梗塞死掉的。公安局把付姐叫去三天什么也没问出来。法医还把吴老板的尸体运走进行解剖验尸也没验出什么来。

三天后,付姐从公安局里回来了。

付姐埋了吴胖子,把吴胖子的财产接下来,把豫西宴改为耙耧酒家,便在那儿照常营业着。三年前,这件事在县城轰动得和省长到县城视察工作样,大人小孩都知道姓吴的是做着那事死在了付姐身子上,都说付姐一定特别会在床上营生那样的事,一定是侍候男人时,有一套别人不会的绝活儿,结果姓吴的就迷上付姐了,就累死在付姐身上了。

杨教授,我这样一说你就知道付姐那酒家、院落是从哪里来的了。知道付姐为什么那一夜会让我去陪你睡一夜?她对你好,又没有别的招待你,那一夜她就让我去陪你睡一夜。我是三年前来这城里做事的,从来不做这接客的事。只是有段时间跟着我同村的一个姐姐做过三几次。后来就彻底不做了。只有那晚付姐劝我去陪你睡一夜,说你是从京城回来的,实在没有什么让你喜欢的事,她就劝我上楼陪你睡一夜,说让我陪你一夜,她多给我开一个月的钱。那一夜虽然你没有碰我一指头,可付姐到月底还是多发给了我一个月的钱。凭白拿了这一个月的钱,我就忍不住有空又偷着到这天堂街上做事了。

全都给你说了呢,杨教授,我要你一百块钱不亏吧?付姐她现在有酒家、有院子,人家说她还在她老家耙耧山那儿盖起了一座两层楼。你说是真的她在老家盖了楼房吗?杨教授,我说半天你怎么不接我一句话。付姐从接了姓吴的家产以后身子就病了。病越来越重,这一段时间,脸色经常蜡黄蜡黄的。她对你那么好,舍得花钱让她酒家年龄最小的姑娘去陪你,你怎么回来这么久,都没去酒家看看她?

我没有接着杏子的话儿说下去。我一直盯着她的脸,像盯着我想吃的一颗苹果样,听她说着玲珍,像盯着一个因为爱好生事翻嘴而更显可爱的小姑娘,既不为她说的玲珍感到恨,也不为她翻嘴饶舌感到厌。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也在看着我,红扑扑的嘴唇一张一合,让我想到正在吃奶的小孩儿。那时候,窗外灰蒙蒙的光亮照着她的半张脸,那半张脸红嫩而水灵(像当年的玲珍样),还有一层小姑娘细微动人的胎毛儿,若有若无地在她的脸上没有褪下去,仿佛将熟的苹果上,还有毛蒙蒙的白。我忍不住想动手去那半张脸上摸一下,可我到底没有抬起想去摸她脸的手。我像一个听故事痴了的孩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听,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的嘴,直到她把玲珍的事情(故事)讲完了,我还没有从那故事中回过神儿来,仿佛一个痴呆的人永远从痴呆中走不出来样。

一瞬间,屋子里安静如死。小杏儿望着我,嘴角上挂着无声的笑,落在我的目光中,像银针落在地上当当啷啷响,使屋子里的四面八方,东西南北,都是她望着我似笑非笑的目光声和非笑似笑的宁静声。

奇怪得和人笑时掉出了眼泪般,和哭着时又哑然失笑样,我以为杏儿给我说了玲珍的事,我不会对玲珍产生一丝的恨。因为玲珍说到底她不是我妻子,也不是我情人,只是二十年前我们订过婚,二十年前我们一同在一条道上走过样,然后很快分手了。各奔东西了。我娶了清燕大学的赵茹萍,她嫁给和我同村的窑匠孙林了。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吧。

赵茹萍和副校长睡觉时,被我堵在屋里逮在了床头上。可我却心平气和,抱歉地对他们说实在对不起,我回家以前该先打一个电话到家里,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忙着我就贸然回来了。然而玲珍已经和我既非夫妻,也非亲非故,小杏儿说她和那姓吴的睡在床上了,我闲神气定,貌似平静,然而内心里却有些隆隆轰轰,房倒屋塌般的震动和不安。

她说你不去看看付姐吗?

我咬着嘴唇没说话。

她说你不去看看付姐吗?

我把端在手里要喝的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她说你不去看看付姐吗?

我说小杏儿,这五百块钱你拿着,谢谢你陪我说了半天话。

她说多了吧,你又没碰我,给我一百就行了。

我说算我求你了,小杏儿,你以后真的不再来这儿接客好不好?

犹豫着她接了那钱就从椅子上站将起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其中的三百卷在她的长腿袜中藏起来,把剩下的二百捏在手里,准备上交和分成,然后又感恩戴德地看了我一眼(是勾了我一眼,像说你不摸我一下吗?)。我果真如同父亲一样拿手去她的头上摸了摸(她的头发乌黑油亮,摸上去像摸着一股流动的水),我说小杏子,求你了,听我一句话。你还小,以后别来这天堂街上了,别再出堂做这样的事情好不好?

——算我求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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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齐——这是《大雅》中的诗。此诗歌颂了周文王善于修身、齐家、治国的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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