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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依然在门口站着,红艳艳如一轮不落的太阳。娅梅和天元谁也没有将碗里的酸饭吃完。去黄黄身边倒饭喂黄黄的时候,连叫几声,黄黄却依旧没有一动,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仿佛是踢着一根空枯的木头,心里一惊,拿手摸了方知,原来被日光晒了半天,黄黄的身子还是凉凉如一块寒冰。这时也才知道,黄黄已经果真死了。
寿终正寝。
几天后,天元还是走了,离开了张家营子,虽没同那个女人并肩同行,但还是随后几日走了。那一天日光姣好,村落里安安静静,满山遍野都是和暖与平淡。经营的人去了经营,下地的人踏进了田地,一世界都是乡土社会变化了的风光。立在村头,能看见男女的乡村青年手拉手地从梁上走过,偶尔也会有一个与都市人无二的亲吻。总之,张家营子里有乡土之气,有经营中数钱的唾液之气,更有粉红淡淡的女人的气息。娅梅站在数十年前台子地边的路道上,身后是当年知青屋那排瓦房的遗迹,宛如京华圆明园中的断壁一样横卧在人世天地之间。那时候天元就立在她的面前,提了他要离去的行李,说:“真没想到。”
娅梅苦淡地一笑,说:“走吧你。”
天元立着没动:“你死心住在这儿?”
娅梅说:“我回来就是为了死在这儿,这儿黄土埋人,你走了我也死在这儿。”
天元立了许久,日光混浊而又黄亮,把他的脸照成苍白之色。他想着洛阳那九都古城的繁华,想着在洛阳候他的县城的女人,也想着与从都市返璞归来的娅梅曾经是结发夫妻,至尾,他的行李软弱无力地如陨星一样坠落在了他的脚下,他便坐在那行李上永无休止似的揪了揪自己掺白的头发,还是毅然地走了。一步一步,身影由近而远,犹如秋天随风飘去的一零黄叶,终于就成为一点,消没在天地之间。娅梅本欲再往前面送上一程,最少送到梁上的路道,其结果却是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瘦肩倚凝在那将倒未倒的知青屋的土墙上。
其时,一个人世,都是混杂的黄色日光。
1992年7月初稿于开封
1993年7月改定于郑州
2003年5月再改于北京
2007年7月第四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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