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天的孩子》P105-P111
去了一趟地区了。
地区远。地区大。地区有楼房、马路和路灯,还有环形公共车。因为大报亩产一万五千斤,奖孩子,去地区开下一个会,发现了,地区礼堂比县里的会堂大着倍,奖的花,也比县里大。是绸花。绸花要比纸花好。
去了地区里,该着闹天闹地、大冶钢铁了。地区更为鼓召大炼钢。
起原先,九十九区不炼钢。上边的,要他们,集中气力种好麦,争取亩产果就一万五千斤。还要求,在那浩瀚里,种出亩产两万斤的实验田。让天下,齐齐码码惊着来参观。可现在,也要闯天闹地,大冶钢铁了。
孩子他,回来没有传播大冶钢铁那事情。孩子说,上边有要求,某月某日里,都到三十里外九十一区去。去看一场戏。到了某月某日里,就都去。“可以不去吗?”有人问。“可以的,”孩子说,“去的每人发他两朵小红花。不去的,扣他两朵花。”就都去。一早就吃饭。
发了午饭有干粮,就都群着向西走。大地托着脚,一直正西走。走有三十里,太阳近顶时,那个育新区,隐隐在阳里出现了。也是那房子,也是那院墙,也是那,显着白的干洼碱地和凸出地面的沙土小麦地。不同的,是在那区的前的一片干洼田地间,搭下一棚土台子,台子旁,有两个,土坯泥巴垒的冶钢炉,样如乡村石灰炉,又似农民村头瓦砖炉。
土台上,挂有一行字:“闯天闹地、赶英超美!”那样那样一行字,庄重庄重的,醒刺醒刺在红额上。红额它,挂在台前棚杆上。棚杆横在冬阳里。光是灿烂明亮的,将那九十一区照成金黄色。人都堵在黄色里,数几百。周围的,育新都来了。九十四、九十五、九十七、九十八、加之九十一区自己的。上千的。乌乌泱泱的。还有临近村庄农民们。老人和孩子,过了千,都在那台下。大喇叭,几只擎在树枝上。会就开始了。第一项,是炼炉点燃式,请上边,来的去点火。鞭炮炸鸣着。在那声响里,两个炉里堆了柴,浇了油,上边去点火。轰轰两声燃,火光冲向天。欢呼和掌声,惊天动地着。接下去,上边讲话着。第三项,大戏正戏就开始。大戏是,总部排的情景剧。情景剧里有故事。故事那要容,是讲罪人在国家建设里,有教授,他对国家深怀仇恨的恶。某一天,区里上报亩产可以八百斤,他说亩产最多可报一百八十斤。区里上报亩产五千斤,他说亩产二百斤,也须是那水浇地。区里上报亩产八千斤,他说他,一辈子研究农业和种子,就是美国、英国、法国和德国,最好那农场,也无法达到亩产八百斤。结果区里就斗他。改造他思想。让他承认亩产可以八千斤。在这改造中,大冶钢铁开始了,他对着,炼炉莫名莫名哭。人都以为他累了,人道让他回屋歇,可他回后借机逃走了,被那觉醒的、积极的、差不多成了新人的——同仁抓回来,才知他,不仅是根深柢固反动者,还有兄弟在那美利坚里做教授。他身上,就揣着兄弟给他写的信。情景剧,是依此真例编排的。剧的结尾是,这教授,表面悔改了,认罪了,却还贼着和他美国的兄弟写信陷害共和国。可其他,育新好的人,洞明他的顽固和狡诈,誓不饶恕他,一定要把他押赴到舞台刑场上。
这故事。
这剧情。
戏的最后里,在进步同仁的欢呼中,演员们,把他押到舞台刑场上,让他跪在舞合最前边。众演员用枪顶着他之后脑勺,朝着台下唤:
“大家说——怎样处理他?”
台下都狂呼:“枪毙他——枪毙他!”
台上更大更大问:“真的枪毙吗?!”
台下一片笑。一片狂在半空挥的拳:“真的枪毙他——真的枪毙他!”
“砰!”一声,那教授,脑勺后的枪里出了一团白的烟,他便一团面样栽倒了。以为是戏演,却见那,台上流出一团真的血。逃走那教授,咚地,声落下来,人在台下身子抽搐抽搐着,伸着腿和胳膊不动了。
不动了。戏就结束了。
台下的静,和台下原就没人样。
看戏回去三十里的土道上,九十九区没一人说上一句话。远处房舍里,有了晚的炊烟升。可听见,烟在落日中的响。还有脚步声。踢踏踏,劈啪啪,落在大地上,犹如人,用手拍那寒冬那大地。大地空旷着。空旷而辽远,把所有所有声音都吸进大地腹里去。
孩子说:“演得真好哦,枪毙人,就和真的样。”
落日就在身后了。就都回去了。就都开始炼钢了。炼者奖红花,不炼罚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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