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我没想到我将开始我新的生活只是我的一种以为,而不可抗拒的命运没有这样安排我。找到矿产公司时,夕阳已经褪尽。城里的黄昏和乡下的黄昏不同,尽管刚刚落过春雨,城街上像树叶一样清碧湿润,可流动的空气却有些黏稠。这儿没有回窝的狗和鸡,没有归圈的牛和羊。街道上没有草棒和败叶,有的只是流动的人群和自行车的丁零及商店纷纷关门的粗重声响。矿产公司是一个机关小院,机砖机瓦的红色房子三面相围,门口是红漆墙壁,墙壁上写了一行白色仿宋大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我绕过墙壁,在矿产公司院里站了一会儿,见院里十分安静,各办公室的红漆门都严实锁了,只有对面会议室的门还开着。我想我要首先找人报到,由他把我安排住下,就朝办公室走去了。我不再扛着我的行李,而是提在手上,随时准备放下。我到会议室门口时,从会议室出来一个中年干部,正在关门上锁。
我怯怯地走上前去说:“哎,我想问一下。”
那人转过身子,“问啥?”
“我去哪报到?”
“报到?干啥儿?”
“我是黄土崖下瑶沟村人,叫阎连科。那黄土崖是矿土,你们要用矿土就在我们瑶沟招收一个工人。大队让我今儿来报到当工人。”
中年干部怔一下,半惊半疑地盯着我。
“你没接到通知?”
“啥通知?”
“今儿上午一上班我就给你们大队打了电话,通知不要让你报到了。你们村的黄土崖含矿量太低,达不到12.5%,地区矿产局坚决不让使用你们黄土崖的土。”
“那我……”
“你还是设法回去吧,有人从你们公社来,说今儿下雨时你们村出了点事,黄土崖遭了雷击,塌了,没砸着人。再说,在城里住一夜旅馆得花几块钱。”
说着,中年干部用手一按,那黑色大锁啪地一响,就转身悠悠地绕过红色墙壁走去了。
我的生命被锁住。
中年干部就那样走了。我提着行李独自站在矿产公司的大院里,仿佛这一个县城的人都不存在了,只有我和我的行李在这个县城里。那一刻中我所感受到的事情将难以言尽,至今我都记得当时我木呆的表情和僵硬的动作是如何的模样,好像它在我的记忆占了几年、几十年时间似的。
Last upda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