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超级大都市(1)
市长孔明亮这天早上不是舒展睡醒的,是被奇静闹醒的。他不想睁开眼,就闭着眼用手指在黄梨木床头敲了敲。门外的听到了市长用指关节在床头的三声敲,就出门用竹竿把卧室窗前晨叫的麻雀赶走了,且还领来几个年轻人,只要有麻雀、乌鸦朝这一排房的窗前、树上飞,便都举着红绸包的竹竿在那空中赶。可后来,静了一会儿,市长还是听有嘈杂在他的耳朵眼里嗡嘤嘤地飞,就又加重声音在床头敲了五六下。
工作人员着急了,调来了在市府大院执勤的三个勤务班,十几米一个小伙子,都举着一柄长竹竿,把那一排房子团团围起来,不让所有的鸟雀从这排房的上空飞过去。市府园里的花草从冬眠中醒过来,无论是摆在石子甬路两边的花,还是在市长卧房前后种的草坪和栽的各种花果树,绿色都浓到有汁液将要涌出来。在玻璃花房养的牡丹率先知时开花了,美如成熟少女和少妇的脸,太阳一出来,就摆在市府园里市长起床上班要经过的路边上。这天早晨花工们在路边摆花时,被举着竹竿的小伙暗示一下指指脚,花工们看到赶鸟的都是脱掉鞋子光着脚,也慌忙脱掉鞋子光脚走路了。往地上摆花时,怕弄出声响来,就都把搬花的手指垫在盆底和地面间,然后再慢慢抽出手指头。
偌大空旷的市府园,像前古的花园寂在离市政府几里路的东边上。没有人,只有高大的仿古围墙和空荡空荡的别墅、楼房和厨师、花工、电工及勤务。这些人散在院落里,像草籽落在荒野上。他们总是轻手轻脚地走着路,小声细细地说着话,彼此见着了,忙三忙四点个头。尤其在市长明亮要睡时,工作人员在他房前是都要脱鞋走路的。贴身的人,进到屋里去,要换上从日本进口的厚底无声软拖鞋。静不是为了睡或闹,都是为了市长养成的习性儿。在他建在名为市府园中间靠后那排青砖瓦屋里,过道七通八拐,房间环环连扣,在那片房子中,设有大的会议堂,小的会议室和大餐厅、小餐厅、茶室、咖啡室,还有连明亮都没有去过的服务人员工作舍。在他的卧室内,有事了他不打电话,也不按电铃。他用手指敲敲桌子或床头,服务人员就知道他有什么事情了。就是他想让哪个姑娘去他屋里睡一夜,也是用手指去敲黄梨床头的,无非那敲里带出一些不同的情爱肉声就行了。工作人员也就心神明洞了。事业让明亮在整天的忙乱中更加喜了静。早晨间,除了太阳出来的照晒声,其余本就没有丝毫的人声和响动,就连工作人员举着竹竿、脱掉鞋子赶鸟也是屏住呼吸的。可却在这静里,明亮还是觉得有声音,最后泼烦着想要大敲床头时,他猛然想起那声音聒燥不是来自市府园里了,而是来自他脑里的奇静和他独居市府园的寂。于是着,要大敲床头的手指僵住了。
昨夜里,从上头来的第九个把炸裂升为超级大都市的调研组的人,给市长饭后说了一桩事。说本月内就会最后讨论炸裂市是否升格为超级大都市。说现在影响炸裂升为超级大都市的不是人口、经济和发展的速度与规模,而是你孔市长能否让定夺炸裂成为超级大都市的专家和领导在讨论这个问题时,觉得话题有兴趣,因为城市升格这类问题都是在讨论国家人事权力之后才轮到讨论的。那时候,不是该吃中饭就是该吃晚饭了,讨论的人对问题已经没有兴趣了,这时所有的问题都如请人吃饭样,不光厨师的厨艺要能烧出天食美味的菜,还要你在饭桌上摆出怎样罕见招人的酒,才能让讨论的人在到了饭点时,还甘愿坐在会议室。他们在说这话时,是在市府园餐厅的会客室,天食美味结束后,只还有调研组的人物们和市政府的几个要人留在餐厅旁的会客厅,大家每人面前摆了一个木盆子,每个盆子里都倒了七八瓶的茅台酒,用酒泡着脚,屋里飘荡满了茅台酒的酱香味,有那些千里挑一的姑娘给他们按摩着。当给调研组长按摩至恰到妙处时,他朝身边的市长看了看,神秘地笑笑说了这番话,然后两只六十岁的脚,在茅台酒里对搓着,说我从来没有用酒泡过脚,这用酒泡脚让我的脚趾都有些酥麻了。
市长那时望着人物的白发和那张连皱褶也都发光的脸,想了一会儿,似问似论地说了三句话:
“没人在乎女人和钱吧?”
又说道:“城市高速发展的速度不会没人在意吧?”
再又说:“如果我能在一周之内在炸裂建出一百公里的地铁线和扩建出一个亚洲最大的飞机场,不会没人不在意这桩事情吧?”
说到第三句话儿时,调研组所有人物的眼睛都大了,如一排灯笼闪在明亮眼前边。“你真的能在一周七天内,建出一百公里的地铁线?真的七天就能建成一个亚洲最大的飞机场?”组长在酒里泡着对搓的脚,僵在了酱香型的酒液里,反反复复问着这两句话,直到他们准备离开酒桶上飞机,问着这样的话,望着明亮的眼睛都没眨一下。把人物们送上飞机后,孔明亮回来就睡了。整整和他们厮守相陪了十八天,连吃饭的筷子都是明亮亲手拿起递到每个人物的手里去。他累了。陪这第九调研组的十八天,他像当年当村长时亲自带着炸裂村人上下火车卸货样。可今天不是当年了。人到中年了。调理、休养、安静,在他重要得如人要活着的水和空气样。明明睡得透熟到连说过啥儿、做过啥儿都已记不得,可却睡熟时,他的脑里又都还嗡嗡啦啦响着一桩事。响着人物们连连反问他的那句话:“你真能一周内在炸裂建出四通八达的地铁吗?”他朝人物们明明几次很肯定地点了头,人物们却还要那样问:“你真的一周内能在炸裂建出一个亚洲最大的飞机场?”末了事情就似乎确定在了这个节眼上,只要孔明亮能一周内在炸裂完成上百公里的地铁线和亚洲第一大的飞机场,炸裂升格为超级大都市,也就十拿九稳了,也就必然必然着。孔明亮懒在他空大的床铺上,睁开眼,看见昨夜陪他的哪个女子一个红宝石发卡还落在枕头边。他把那发卡拿起来放在床头柜角上,略略回忆了昨夜陪他睡的那个姑娘的样,觉得脑里嗡嗡的声音小了些,又扭头望了望乳白挂画的墙壁和天花板,从床上坐起来,抓起床头的衣服穿着下床了。
他突然抓住脑里嗡嗡啦啦响的那个东西了——他必须今天去和三弟明耀见一面。那在一周内建好地铁线和飞机场的事,是需要三弟明耀出面帮着的。需要明耀动用他的人马的。下床穿鞋时,明亮轻轻咳一下,有人就把一双从日本艺拖作坊订制购来的绒拖摆在了卧室屋门口儿。到门口又顺手在门框上敲一下,又有人把牙膏在洗漱间里挤好了,把印着炸裂未来大都会样貌的一次性毛巾摆在了龙头边。当洗浴室中的龙头哗哗响出了流水声,小餐厅就开始给明亮往桌上摆着各样齐全的早饮早点了。
匆匆地喝了几口奶,吃了他最爱吃的咸菜和生煎蛋,明亮没有敲桌子,也没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这时候,工作人员就知道市长是要饭后独自在园里走一走。于是就都朝各自该退的地方退回去,让市长在安静中独自随意地走。避退不及的,站在路边、过道边,笑着弯下腰,轻声说句“市长好”,让市长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太阳已经很高了,在市府园偏东的半空悬置着,如悬着金水刚刚凝固的一枚球,金亮的边上还有一层毛边儿。沿着市府园葡萄架搭起的长廊由北向南时,明亮看见有许多葡萄棵上越冬的干枝都还枯白着。五月的绿色在那干枝上,只是刚要破枝还未挂出的一包芽绿色。他走到葡萄长廊的中间去,朝外看了看,知道有工作人员就在他的身边或身后,只要他轻轻咳一下,或者站住转个身,朝那边瞅一下,工作人员就会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孔市长,你有什么事?”他们像在他周围等着问他这句等了上千年,终于等到的兴奋黄灿灿在每一张笑脸上。这些都是和他自幼从炸裂村一道打拼过来的程菁安排的。程菁是市政府的秘书长,照应他全部的生活、工作和讲话,也包括他兴之所至时,怎样和一个女子见见面,和程菁旧情复发一会儿。他知道,程菁就在这市府园里的哪一栋别墅里,只要说一声,三几分钟她就会站到他面前。可他不想见程菁,也不想见任何一个人。他想独自走一会儿,想独自想一会儿见了兄弟明耀怎样商计一周内在炸裂建起地铁和机场的事。
独自就走着。
太阳从半绿的葡萄架上透过来,又圆又大的光环在长廊一个套一个,像奥运会的标志样。从边上草坪地里的松树下,跑来一只松鼠站在一棵葡萄树腰上,看着市长眼里有种笑吟吟的光。这松鼠是去年他让工作人员从山上抓来养着的,数百只,经常出现在路边和树上。一年前他在院里散步时,随口说这园里有些松鼠该多好,这园里不久就有松鼠了。去年夏,有个月夜他在院里走着没有听到蟋蟀的叫,“怎么会没有蟋蟀呢?”这一问,市政府就动员全市市民到山野捉了十万只蟋蟀养在园里了。现在这松鼠跑到市长面前如像有事儿,眼里的光亮清白无辜,有些哀求着。明亮朝它走过去,它不跑,反而朝明亮走来站在长廊边坐上。边座都是松木板,涂了红漆很有宫园的味,像是北京的颐和园。可北京那园里人多得如蚂蚁搬家要到庙会去,而这和颐和园大小差不太多的市府园,这时就只有明亮、松鼠和长廊。到松鼠面前明亮站住了。那松鼠朝他轻声叽叽叫几下,明亮就在松鼠面前蹲下来,松鼠便又朝他摇头晃脑叽叽叫了叫。
明亮知道松鼠找他的意思了。站起身,把目光投到外面草地和一片树林里。他朝那儿招招手,看除了阳光和风多了些,没有别的动静后,就对着长廊外草坪间的一片树林在心里念念说:“还有松鼠吗?都出来和它玩,它有些寂寞了。”就看见有几只松鼠在那林里探着头,目光里的不安如寒夜里的星。他也就对那探头的几只松鼠不再客气了,大声道:“我是孔市长,叫你们都过来你们听见没?”也就在他的吼叫里,一块跑出来几十只的灰松鼠。长廊椅座上的松鼠看见松鼠群,朝明亮摇摇尾巴跳着跑进了松鼠群。
看着那重又跑走的一群松鼠们,明亮心里喜一下。市府园的静,如落在水里的倒影打死都发不出一丝声息和响音,只还那群松鼠在草地、林里跑着戏着的脚步声,还有从市里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汽车声和头顶云的流动声。站在那静里,他忽然很想如孩子样随地撒泡尿。也就自嘲地笑一下,左右看了看,站在长廊凳子上,人如悬在半空般,很自在地取出他的器物朝着天空撒了一泡尿。
撒了一泡市长的尿。
尿很短。他有些后悔早上被人侍奉着去了卫生间。他很想让他的尿如当村长、镇长时,都是金黄色,可是自当了市长后,医生把他调理得一点毛病都没有,连尿水都是清白淡淡的。他望着自己那清白色的一股尿,从空中弧一下,落在草地里,有只蟋蟀被他的尿水冲将出来了,在日光下的草叶上,抖着身子甩着翅膀上的水。
明亮望着那只老蟋蟀,忽然绷着脸,大孩子似的对那蟋蟀说:“让它们都出来。”那蟋蟀看看他,从一棵草上跳下了。“让所有的昆虫、鸟雀都出来——”明亮又大唤,“春天到了你们都给我钻出来——都给我钻出来!”
——“我是孔市长,你们都给我钻出来!”
——“我是孔市长,你们都给我钻出来!”
很快的,从长廊的拐角、假山的背后,一片竹林的中间和不远处,他的五进四合院的平房里,一下站出来了几十个秘书、花工、电工、水工及保安和工作人员们。大家惊恐地望着站在半空的孔市长,没有人明白发生了啥儿事。不知道这时是该朝市长跑过去,还是弄明白市长要干啥儿后,再决定自己该去还是不该去,于是就都僵在原地里,脸上布满了不安和慌恐。这时的太阳已经近着顶,发着黄亮透明的光。五月的温暖有些和初夏样,周边楼屋的墙壁都是慵懒缩缩的,像一团蹲在阳处晒暖的懒汉般,直至听到了市长愤怒吼吼的叫,才显出了惊异和兴奋,觉得这市府园里终于有了唤声了。有了人气了。有喜鹊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落在树上嘎嘎地叫着如同召唤般,不一刻,园里的麻雀也都不知从哪钻出来,落在草地和树枝上,叽叽喳喳欢叫着。松鼠们也都又从林地深处跑将出来了,在市长面前树上树下蹿动着,蓬开的尾巴比它的身子还要粗。蟋蟀也被市长的暴怒和春暖召唤回来了,成千上万只,在草坪的草尖上站着和卧着,有几只伸开翅膀咯咯咯地叫了叫,跟着就有数百、数千只蟋蟀同时叫起来。整个市府园的大院内,都充满了蟋蟀、鸟雀的欢叫声。看不见蝈蝈在哪儿,可它的歌声却夹在蟋蟀的叫声中,如一群合唱中时高时低的领唱般。
蝴蝶也在那春日的叫声里,飞舞起落了。
那些秘书和工作人员都又退下了。市长明亮站在市府园的一块景观石头上,望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感动了。他脸上有了笑,可泪却止不住地横流竖挂着淌。这炸裂是他的。世界是他的。连昆虫鸟雀都听他市长的。笑着含着泪,又朝着周围连连摆了几下手,让所有钻出来的秘书、保安和工作人员都退回到找不到的地方去,无论他唤说啥儿都不能走出来,之后就从那景观石上跳下去,看了看围着他市长飞舞转动的鸟雀昆虫们,他又像孩子样坐在草地上,看着爬在他脚上、腿上咯咯唱着的几只黑亮大蟋蟀,看看在他面前一棵车轮菊上的咯咕咕、咯咕咕对唱着的一对青色大蝈蝈,还有一直都在他周围飞着叫着的黄莺鸟,草馨和花香如温水样浸泡着他的鼻息和身子,使他这时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舒坦。他知道不仅这两千亩地的市府园是他的,市政府和整个炸裂也是他的了。“我是市长你们知道吗?”望着站在他皮鞋顶上亮翅咯咯的蟋蟀悄声问,“炸裂快成为超大都市了你们听说没?”问着话,看见草尖上的那几只蟋蟀、蝈蝈和树枝与长廊上的喜鹊都忽然停了嗓,用喜悦的目光盯着他,他便很慢很柔地晃晃脚,让鞋上、腿上的蟋蟀、蝈蝈全都搬个家,然后从草地上站起来,把身上的衣服拉了拉,又咳了一下清清嗓,对面前的各类昆虫们说:
“你们都退下,我要安静一会儿。”
对麻雀、喜鹊和灰白鸽子们唤:
“你们都走吧,我要安静一会儿。”
对面前的松鼠和从哪跑到园里的刺猬和獾狐们大声道:“躲开吧,我要在这园里试着建出地铁和机场建设的工程指挥部,亲自指挥机场、地铁在一周内建起来,十天后就有世界上最大型的飞机起落在炸裂机场上,让领导人坐第一架大型航班到炸裂,再坐地铁到为他们专门建的宾馆内。”市长对着天空和大地唤:“该躲的虫雀野兽都走吧,过一会儿这院里就要轰轰隆隆了!”在明亮的唤声里,市府园里又立刻静下来,回到原初静寂的模样里。大群的麻雀、喜鹊飞走了,只还有笨呆的落在这儿或那儿。松鼠、蟋蟀、蝈蝈们,也都不知哪去了,留下丝丝股股的清凉在明亮的脑里和耳朵眼里细细嗡鸣着。静是铺天盖地的。空旷也是铺天盖地的。园里除了他,没有一个人,移至头顶的太阳从黄亮变成了炭红色,有汗在明亮的额头和后背上,这让他的心里越发充满了舒适和温暖,像疲冷的身子慢慢浸入温水样。
站在空寥无人的草坪间,市长又瞅一眼四下奇静的楼屋和房舍,朝远处的一片水塘走过去。那儿离红色长廊三百米远,人工草坪没有铺到那儿去,是一片为着野趣不加修饰的低塘和草荒,几十亩大的椭圆塘里积存的雨水有三尺那么深。新的芦苇半人多高了,有水鸟、野鱼和花蛇在那塘子里。住在这府园,可他只在初成时节来过这塘边,那时工人们正要把这坑塘填平种上草,是他说了句留着吧,野塘也就留下了。有了一片野的风光了。现在市长想在这儿盖他的机场、地铁建设指挥部,想让如虫来雀至样从塘里立刻拔地而起一栋楼。楼的样子是他在京城见过的圆蛋形,青白色,如巨型的鹅蛋一模样。那楼里的装潢他也想好了,和他见过的一栋京城的部委办公大楼一模样,室内全是乳白墙面纸,但那纸上都发着青玉色的光。在心里计设着,明亮在塘边选了一块平硬的地方站下来,面对日光,朝空野的苇塘中间看了看,看好大楼的最终地址后,慢慢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嘴里默念着:
“我是炸裂市的孔市长,我要在这儿建起一栋楼!”
默念着:“现在就要建,我是市长说了算!”
又问道:“难道还要我下一份文件吗?我亲自站在这儿不行吗?你们就认不出我是市长吗?”
说着问着把眼睛闭得更紧些,等待着脚下慢慢有些微摇微晃的动,接着会有一股大风或火山喷发那样啸啸闹闹剧烈的响,水草和泥浆满天飞,然后睁开眼,面前就有一栋蛋形高楼兀自立在地面上。
市长在等着这一刻。
他已经在心里准备好地动山摇和一场飓风到来后,把他掀翻在地上,撞在那儿,头破血流,衣服扯烂,站起来时满脸满身都是黄土和泥巴。只要在这一瞬间,空塘里能崛起一栋楼,他就不用去找弟弟明耀谈那建设机场、地铁的事。他就可以自己把炸裂的机场、地铁建起来。“炸裂是我的。我是一手把炸裂带大的孔市长,我不能在一周内建起机场和地铁,谁还会有这能力呢?”在心里这样自问着,等待着地动山摇的到来时,明亮紧闭的双眼前面出现了一片飞舞凝动的金星儿,脚下也有了微摇微摇的晃。他以为山崩地裂和风呼海啸该来了。他该被龙卷风卷倒吹跑了,本能地咬了咬牙,用脚趾在地上抓得更紧些,弯腰前倾抗着那飓风,可他等待着,等待着,却发现脚下不再摇晃了,眼前的金星似乎也少了。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来到明亮的心头烦乱着。
他有些担心地慢慢睁开眼,事情和他料想的一模样,世界上啥儿事情都没发生。市府园还是原来的市府园。眼前的苇塘也还是原初那苇塘,半人高的苇棵绿在水面上,有蜻蜓在苇棵的顶上飞,而水蜉们在暗红暗黑的水里箭来箭去着。连脚下原来的一蓬草,都还是原初的样儿开着小黄花。明亮觉得头上有些晕,心里落空的那感觉,像有人在他胸口猛地打了一拳样,肠胃心肺都在里边挂着空摇空晃了。他盯着苇塘中的一簇苇棵轻轻说:
“我是孔市长,我要立马在这儿建起一栋楼房你们听到没?”
他又把声音提高一倍儿:“我是炸裂市的孔市长,我说的话你们没有听见吗?!”
最后他彻底把声音放大到一个市府园的各墙各角都能听到的唤:“老子是孔市长,你们到底听到我的话没有?!”
再最后,明亮望着他的唤话从水面荡过去,把几只水鸟都从苇塘吓飞后,沉默一会儿,咬咬自己的下嘴唇,脸上挂了苍白色,还有泪从眼角流下来,便像老人、孩子样,压着哭腔那样问:“你们不想让炸裂成为南都、北都那样的城市吗?”
“你们不想让炸裂成为超级大都市了吗?”
而躲在各个树后、墙角、长廊拐弯处的那些秘书和保安们,这时全都钻出来,远远地望着市长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朝市长走去还是不该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浓烈烈的惘然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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