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 情感狱
    • 序一
    • 序二 真挚的光芒
    • 第一章 混浊的我与乡间的他们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第二章 洪水卷走的透明十二岁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十一
      • 十二
      • 十三
      • 十四
      • 十五
      • 十六
      • 十七
      • 十八
      • 十九
      • 二十
      • 二十一
      • 二十二
      • 二十三
    • 第三章 瑶沟村的一轮日头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十一
      • 十二
      • 十三
      • 十四
      • 十五
      • 十六
      • 十七
      • 十八
      • 十九
      • 二十
      • 二十一
      • 二十二
      • 二十三
      • 二十四
      • 二十五
    • 第四章 村落人的梦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第五章 往返在土塬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十一
      • 十二
      • 十三
      • 十四
      • 十五
      • 十六
      • 十七
      • 十八
      • 十九
      • 二十
      • 二十一
    • 第六章 一曲民间的婚姻弹唱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十一
      • 十二
      • 十三
      • 十四
      • 十五
      • 十六
      • 十七
      • 十八
      • 十九
      • 二十
      • 二十一
      • 二十二
      • 二十三
      • 二十四
      • 二十五
      • 二十六
      • 二十七
      • 二十八
      • 二十九
      • 三十
      • 三十一
      • 三十二
      • 三十三
      • 三十四
      • 三十五
      • 三十六
      • 三十七
      • 三十八
      • 三十九
      • 四十
      • 四十一
    • 第七章 尾声
  • 最后一名女知青
    • 序一
    • 序二
    • 第一章 辉煌狱门
      • 1
      • 2
      • 3
      • 4
      • 5
      • 6
      • 7
      • 8
      • 9
      • 10
      • 11
      • 12
      • 13
      • 14
      • 15
      • 16
      • 17
      • 18
      • 19
      • 20
    • 第二章 欢乐家园
      • 21
      • 22
      • 23
      • 24
      • 25
      • 26
      • 27
      • 28
      • 29
      • 30
      • 31
    • 第三章 朝着天堂走
      • 32
      • 33
      • 34
      • 35
      • 36
      • 37
      • 38
      • 39
      • 40
      • 41
      • 42
      • 43
      • 44
      • 45
      • 46
      • 47
      • 48
      • 49
      • 50
    • 第四章 都市之光
      • 51
      • 52
      • 53
      • 54
      • 55
      • 56
      • 57
      • 58
      • 59
      • 60
      • 61
      • 62
      • 63
      • 64
      • 65
      • 66
      • 67
      • 68
      • 69
    • 第五章 寓意罪孽
      • 70
      • 71
      • 72
      • 73
      • 74
      • 75
      • 76
      • 77
      • 78
      • 79
      • 80
      • 81
      • 82
      • 83
      • 84
      • 85
      • 86
      • 87
      • 88
      • 89
      • 90
  • 生死晶黄
    • 引子
    • 第一章
      • 1
      • 2
      • 3
      • 4
      • 5
      • 6
      • 7
    • 第二章
      • 1
      • 2
      • 3
      • 4
      • 5
    • 第三章
      • 1
      • 2
      • 3
      • 4
    • 第四章
      • 1
      • 2
      • 3
    • 第五章
    • 第六章
      • 1
      • 2
      • 3
    • 第七章
      • 1
      • 2
      • 3
      • 4
    • 第八章
      • 1
      • 2
      • 3
      • 4
    • 第九章
      • 1
      • 2
      • 3
      • 4
    • 第十章
  • 日光流年
    • 自序
    • 第一卷 注释天意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第五章
      • 第六章
      • 第七章
      • 第八章
      • 第九章
      • 第十章
      • 第十一章
      • 第十二章
      • 第十三章
      • 第十四章
      • 第十五章
      • 第十六章
    • 第二卷 落叶与时间
      • 第十七章 蓝百岁之死
      • 第十八章 雪会或这边那边
      • 第十九章 鲜花飞舞或两个女人
      • 第二十章 杜岩之死
      • 第二十一章 司马一家
      • 第二十二章 无题
      • 第二十三章 大崩溃
      • 第二十四章 司马蓝与蓝四十或本卷尾声
    • 第三卷 褐黄民谣
      • 第二十五章
      • 第二十六章
      • 第二十七章
      • 第二十八章
      • 第二十九章
      • 第三十章
      • 第三十一章
      • 第三十二章
      • 第三十三章
    • 第四卷 奶与蜜
      • 第三十四章
      • 第三十五章
      • 第三十六章
      • 第三十七章
      • 第三十八章
      • 第三十九章
      • 第四十章
      • 第四十一章
      • 第四十二章
      • 第四十三章
      • 第四十四章
      • 第四十五章
      • 第四十六章
    • 第五卷 家园诗
      • 第四十七章
      • 第四十八章
      • 第四十九章
      • 第五十章
      • 第五十一章
      • 第五十二章
      • 第五十三章
      • 第五十四章
      • 第五十五章
      • 第五十六章
      • 第五十七章
    • 敬畏呼吸(再版后记)
  • 坚硬如水
    • 序一 活着,为不能不写和不得不写
    • 序二 宽容是文学的翅膀
    • 序三 一部书的命运与撞击
    • 第一章 邂逅革命
      • 1.以革命的名义
      • 2.痛说革命家史
      • 3.红色音乐
      • 4.革命洪流浪淘尽
    • 第二章 风云初记
      • 1.程岗镇的气息
      • 2.一段革命外的婚姻史
      • 3.初入程寺
      • 4.革命者的思念
      • 5.又一次响起革命的音乐声
    • 第三章 坚硬与软弱
      • 1.我和丈人程天青
      • 2.真正开始的革命斗争
      • 3.牌坊之战
    • 第四章 阴云密布
      • 1.革命者的思念
      • 2.大爆发(一)
      • 3.大爆发(二)
    • 第五章 政策和策略
      • 1.转折(一)
      • 2.转折(二)
      • 3.转折(三)
      • 4.一张图表
    • 第六章 革命浪漫主义
      • 1.红海洋
      • 2.麦秸垛下
      • 3.桐树上的思想
    • 第七章 新战役
      • 1.程寺之变
      • 2.程寺之战
      • 3.胜利
    • 第八章 失败与庆典
      • 1.愚公移山
      • 2.终于到来的庆典
      • 3.辩证的矛盾
    • 第九章 新革命
      • 1.发展中的矛盾和新的主要矛盾
      • 2.铁锨革命歌
      • 3.斗争是革命症患者的唯一良药
    • 第十章 伟大的胜利
      • 1.到敌人后方去(一)
      • 2.到敌人后方去(二)
      • 3.到敌人后方去(三)
      • 4.到敌人后方去(四)
    • 第十一章 风云突变
      • 1.《槐树庄》的悲剧
      • 2.革命的空前成功
      • 3.阳光下的阴影
      • 4.特别拘留室
    • 第十二章 凯旋
      • 1.《长征》分解示意图
      • 2.壮志未酬誓不休
      • 3.炮打司令部
    • 第十三章 尾声
      • 1.尾声(一)
      • 2.尾声(二)
      • 3.尾声(三)
      • 4.尾声(四)
  • 受活
    • 念求平静(再版自序)
    • 第一卷 毛须
      • 第一章 天热了,下雪了,时光有病了
      • 第三章 受活庄人,又忙将起来了
      • 第五章 絮言——死冷
    • 第三卷 根
      • 第一章 看,这人,这官儿,这个柳县长
      • 第三章 枪响了,云散了,日头出来了
      • 第五章 戊寅虎年闰五月的受活庆
      • 第七章 草儿不在了,人心都转到县长这边了
      • 第九章 鸡毛儿,竟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了
    • 第五卷 干
      • 第一章 腾闹起来了,像出门撞在了树上呢
      • 第三章 茅枝婆倒下时像了一捆草
      • 第五章 絮言——入社
      • 第七章 絮言——红四
      • 第九章 絮言——天堂日子
      • 第十一章 絮言——铁灾
    • 第七卷 枝
      • 第一章 然而呀,那事情就一冷猛地生发了
      • 第三章 掌声久经着不息哩,酒也都一股脑儿喝下了呢
      • 第五章 门前处地儿上,自行车挂到树上了
      • 第七章 成立两个绝术团,一转眼都是楼瓦雪片了
      • 第九章 絮言——敬仰堂
      • 第十一章 迎面是伟人们的像,身后是养父的像
      • 第十三章 喂,刚才从家里出去的到底是谁呀
    • 第九卷 叶
      • 第一章 都举了手,林地般的一片胳膊了
      • 第三章 絮言——大劫年
      • 第五章 它们都朝她跪下了,一世界都是泪水了
      • 第七章 列宁纪念堂落成了,大典的出演开始了
      • 第九章 有无数机巧呢,还有青光紫气哟
      • 第十一章 天是越来越热哩,冬日成了酷夏哦
    • 第十一卷 花儿
      • 第一章 一块儿生白布,星星零零一片儿红
      • 第三章 絮言——黑灾、红难、黑罪、红罪
      • 第五章 夏天绕过冬、春到来了
      • 第七章 门开啦——门开啦——
    • 第十三卷 果实
      • 第一章 天象临暮时,柳县长回到双槐了
      • 第三章 柳县长,柳县长,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 第五章 一老世界的人全都跪下了
      • 第七章 不同意受活退社的人请把右手举起来
    • 第十五卷 种子
      • 第一章 以后的事情呢,也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 第三章 絮言——花嫂坡、节日、受活歌
    • 寻求超越主义的现实(代后记)
  • 丁庄梦
    • 卷一
    • 卷二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卷三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卷四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卷五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第五章
    • 卷六
      • 第一章
    • 卷七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卷八
    • 后记 写作的崩溃
  • 风雅颂
    • 卷一 风
      • 1.关雎
      • 2.汉广
      • 3.终风
      • 4.萚兮
    • 卷二 颂
      • 1.有瞽
      • 2.良耜
      • 3.噫嘻
      • 4.泮水
    • 卷三 雅
      • 1.出车
      • 2.都人士
      • 3.十月之交
      • 4.绵蛮
      • 5.白驹
    • 卷四 风雅颂
    • 卷五 风
      • 1.式微
      • 2.晨风
      • 3.蒹葭
      • 4.东门之枌
      • 5.匪风
    • 卷六 雅
      • 1.菁菁者莪
      • 2.斯干
      • 3.思齐
      • 4.白华
      • 5.小明
      • 6.南山有台
    • 卷七 颂
      • 1.噫嘻
      • 2.臣工
      • 3.駉
      • 4.有駜
    • 卷八 风雅颂
    • 卷九 雅
      • 1.大田
      • 2.车辖
      • 3.隰桑
      • 4.渐渐之石
      • 5.小弁
      • 6.桑柔
      • 7.白驹
      • 8.鸳鸯
    • 卷十 颂
      • 1.般
      • 2.天作
      • 3.时迈
      • 4.有瞽
    • 卷十一 风
      • 1.东山
      • 2.草虫
      • 3.甘棠
      • 4.芄兰
      • 5.葛藟
    • 卷十二 风雅之颂
    • 后记三章
  • 四书
    • 第一章 上边的孩子
      • 1.《天的孩子》P13-P16
      • 2.《天的孩子》P19-P23
      • 3.《天的孩子》P39-P43
      • 4.《天的孩子》P43-P48
    • 第二章 育新区
      • 1.《故道》P1-P2
      • 2.《故道》P7-P10
      • 3.《罪人录》P9(有删节)
      • 4.《故道》P17-P22
      • 5.《故道》P22-P32(有删节)
    • 第三章 红花飞
      • 1.《天的孩子》P59-P69
      • 2.《天的孩子》P91-P97
      • 3.《故道》P43-P51
      • 4.《天的孩子》P98-P103
      • 5.《天的孩子》P105-P111
    • 第四章 隐与现
      • 1.《罪人录》P53
      • 2.《罪人录》P64(有删节)
      • 3.《罪人录》P66(有删节)
      • 4.《罪人录》P70-P71
    • 第五章 自由去
      • 1.《故道》P69-P81(有删节)
      • 2.《罪人录》P129-P130(有删节)
      • 3.《天的孩子》P111-P115
      • 4.《故道》P100-P108,P133-P139
      • 5.《故道》P139-P145
    • 第六章 两面
      • 1.《罪人录》P140-P141(有删节)
    • 第七章 开拔
      • 1.《故道》P187-P197
      • 2.《故道》P198
      • 3.《天的孩子》P181-P183(有删节)
      • 4.《故道》P199-P120(有删节)
      • 5.《天的孩子》P200-P205(有删节)
      • 6.《天的孩子》P209-P214
    • 第八章 闹天闹地
      • 1.《故道》P300-P309
      • 2.《天的孩子》P261-P262(有删节)
      • 3.《天的孩子》P263-P269(有删节)
      • 4.《罪人录》P181-P183(有删节)
    • 第九章 怪坡
      • 1.《天的孩子》P270-P275
      • 2.《故道》P317-P329
      • 3.《天的孩子》P275-P281
    • 第十章 省府
      • 1.《天的孩子》P282-P300
    • 第十一章 火
      • 1.《天的孩子》P305-P311(有删节)
      • 2.《故道》P347-P347(有删节)
      • 3.《天的孩子》P312-P320
      • 4.《故道》P350-P359
    • 第十二章 种植
      • 1.《故道》P381-P386
      • 2.《故道》P386-P391
      • 3.《故道》P392-P400
      • 4.《故道》P401-P419
    • 第十三章 大饥荒(一)
      • 1.《天的孩子》P340-P350
      • 2.《天的孩子》P391-P396
      • 3.《天的孩子》P397-P406
    • 第十四章 大饥荒(二)
      • 1.《故道》P425-P431
      • 2.《故道》P431-P438
      • 3.《故道》P439-P457
      • 4.《故道》P457-P463
      • 5.《故道》P464-P475
      • 6.《故道》P476-P487
      • 7.《故道》P487-P493
    • 第十五章 光
      • 1.《天的孩子》P416-P419
      • 2.《天的孩子》P423-P427
      • 3.《天的孩子》P427-P433
      • 4.《天的孩子》P428-P435
    • 第十六章 书稿
      • 1.《新西绪弗神话》P13-P21
    • 后记 写作的叛徒
  • 炸裂志
    • 第一章 附篇
      • 一 主笔者说
      • 二 《炸裂志》编纂委员会名单
      • 三 编纂大事记
    • 第二章 舆地沿革(一)
      • 一 自然村
      • 二 社会村(1)
      • 三 社会村(2)
    • 第三章 变革元年
      • 一 万元事件记
      • 二 变革之碑记
      • 三 轰烈悲怆记
      • 四 新貌参观记
    • 第四章 人物篇
      • 一 孔明亮
      • 二 程菁
      • 三 胡大军
      • 四 孔东德和他的儿子们
      • 五 孔明耀
    • 第五章 政权(一)
      • 选举
    • 第六章 传统习俗
      • 一 哭坟
      • 二 喜帖
      • 三 听房
    • 第七章 政权(二)
      • 一 村改镇
      • 二 家政
      • 三 镇容
    • 第八章 综合经济
      • 一 工业工人
      • 二 农业农人
      • 三 特殊行业
    • 第九章 自然生态
      • 一 鸟雀
      • 二 杂树
      • 三 河流
      • 四 动物
      • 五 昆虫
    • 第十章 深层变革
      • 一 难途
      • 二 阵痛
    • 第十一章 较量
      • 一 较量
      • 二 胜利
    • 第十二章 防卫事宜
      • 一 英雄事
      • 二 英雄归
      • 三 英雄泪
    • 第十三章 后工业时代
      • 一 军武与女性
      • 二 后工业时代(1)
      • 三 后工业时代(2)
    • 第十四章 舆地沿革(二)
    • 第十五章 文化、文物与历史
      • 一 现实文化史
      • 二 文化变迁史
      • 三 心史记
    • 第十六章 新家族人物
      • 一 朱颖
      • 二 孔明亮
      • 三 孔明耀
      • 四 娘
    • 第十七章 舆地大沿革(一)
      • 一 超级大都市(1)
      • 二 大宏图
      • 三 超级大都市(2)
    • 第十八章 舆地大沿革(二)
      • 一 沿革前奏
      • 二 沿革中曲
      • 三 超级大都市(3)
    • 第十九章 主笔导言(尾声)
  • 日熄
    • 【前言】让我说叨吧
    • 【卷一】一更:野鸟飞进人的脑里了
      • 1. 17:00~18:00
      • 2. 18:00~18:30
      • 3. 18:31~19:30
    • 【卷二】二更·上:鸟在那儿乱飞着
      • 1. 21:00~21:20
      • 2. 21:20~21:40
      • 3. 21:40~21:50
    • 【卷三】二更·下:鸟在那儿筑窝了
      • 1. 21:50~22:00
      • 2. 22:01~22:22
    • 【卷四】三更:鸟在那儿生蛋了
      • 1. 23:00~23:41
      • 2. 23:42~0:00
      • 3. 0:01~0:15
    • 【卷五】四更·上:鸟在那儿孵蛋了
      • 1. 0:50~1:10
      • 2. 1:10~1:20
      • 3. 1:21~1:50
    • 【卷六】四更·下:一窝鸟儿孵出来
      • 1. 1:50~2:20
      • 2. 2:22~2:35
      • 3. 2:35~3:00
    • 【卷七】五更·上:小鸟大鸟乱飞着
      • 1. 3:01~3:10
      • 2. 3:11-3:31
      • 3. 3:32~4:05
    • 【卷八】五更·下:有死的也有活着的
      • 1. 4:06~4:26
      • 2. 4:30~4:50
      • 3. 4:51~5:10
      • 4. 5:10~5:15
    • 【卷九】更后:鸟都死在夜的脑里了
      • 1. 5:10~5:30
      • 2. 5:30~5:50
      • 3. 5:50~6:00
    • 【卷十】无更:还有一只鸟活着
      • 1. 6:00~6:00
      • 2. 6:00~6:00
      • 3. 6:00~6:00
    • 【卷十一】升腾:最后一只大鸟飞走了
      • 1. 6:00~6:00
      • 2. 6:00~6:00
      • 3. 6:00~6:00
      • 4. 9:01~9:30
    • 【尾声】还说啥儿呢
      • 1
      • 2
  • 速求共眠
    • 序 走向谢幕的写作
    • 一、闪念
      • 1
      • 2
    • 二、速求共眠(一)
    • 三、在レストラン餐厅
      • 1
      • 2
      • 3
    • 四、采访
      • 1.李撞
      • 2.洪文鑫
      • 3.李撞
      • 4.罗麦子
      • 5.李静
      • 6.李社
    • 五、卷宗
      • 1.关于李撞案中李撞的审讯笔录
      • 2.关于李撞案中李静的询问笔录
      • 3.关于李撞案的证明信、保证书和结案书
    • 六、速求共眠(二)
      • 1
      • 2
    • 七、一片空白如电影中长时间的黑幕般
      • 1
      • 2
      • 3
      • 4
      • 5
      • 6
  • 心经
    • 上卷
      • 前话
      • 01 雅慧
      • 02 老子
      • 03 雅慧
      • 04 菩萨
      • 05 玉慧
      • 06 主任、教授和牧师
      • 07 主任、牧师和阿訇
      • 08 无名氏
      • 09 无名氏
      • 10 顾明正
      • 11 雅慧、明正和玉慧
      • 12 雅慧
      • 13 顾明正
      • 14 田东青和阮枝素
      • 15 明正和主任
      • 16 雅慧
      • 17 雅慧、主任和明正
      • 18 雅慧、明正和玉慧
      • 19 雅慧和明正
      • 20 水粤师父
      • 21 田东青和王昌平
      • 22 信众们
      • 23 玉慧
      • 24 菩萨和老子
      • 25 主任、雅慧和明正
      • 26 雅慧和明正
    • 下卷
      • 前话一
      • 前话二
      • 前话三
      • 前话四
      • 前话五
      • 01 贡主任
      • 02 信众们
      • 03 田东青
      • 04 主任、雅慧和明正
      • 05 雅慧、房姐和主任
      • 06 水粤师父
      • 07 田东青
      • 08 王昌平
      • 09 雅慧、信众和主任
      • 10 阮枝素
      • 11 雅慧、明正和房姐
      • 12 无名氏
      • 13 雅慧和无名氏
      • 14 贡主任和雅慧
      • 15 信众和雅慧
      • 16 明正和雅慧
      • 17 无名氏
      • 18 菩萨和老子
      • 19 雅慧和明正
      • 20 领导、主任和信众们
      • 21 雅慧和田东青
      • 22 众神们
      • 23 雅慧和明正
    • 后记 信仰内外的相视书
  • 中国故事
    •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聊斋本纪
    • 壹 到人间
      • 一、康熙大帝
      • 二、耿生与青凤
      • 三、画皮
      • 四、画壁
    • 贰 热河梦
      • 五、孔生缘
      • 六、娇娜
      • 七、婴宁
      • 八、侠女
      • 九、地府一家人
    • 叁 康蒲故事
      • 十、康蒲故事
      • 十一、鸲鹆——康蒲故事之一
      • 十二、酒虫——康蒲故事之二
      • 十三、许某与王六郎——康蒲故事之三
      • 十四、田农庄——康蒲故事之九
      • 十五、妮鸦人家——康蒲故事之十六
      • 十六、四凤——康蒲故事之三十
      • 十七、耿十八——康蒲故事之三十七
      • 十八、边地妻妾——康蒲故事之四十
      • 十九、欢乐国——康蒲故事之四十八
      • 二十、济仁公公
    • 肆 书生路
      • 二十一、郭生
      • 二十二、三生
      • 二十三、王子安(上)
      • 二十四、王子安(下)
      • 二十五、贾奉雉
    • 伍 第三门
      • 二十六、行巡
      • 二十七、第三门
      • 二十八、青凤栈
      • 二十九、桑原
      • 三十、元荒
      • 三十一、府镇
      • 三十二、二湖岛
      • 三十三、镜湖
      • 三十四、走彩虹
      • 三十五、第二道
      • 三十六、补记
Powered by GitBook
On this page
  1. 风雅颂

卷八 风雅颂

料不到,玲珍突然在过年时候死去了。

初六我回到耙耧山脉前寺村,正好赶上安葬她。

把那些小姐们送离天堂旅馆后,结了账,提上行李,找一个公用电话,给寺村的村长家里打通后,我说你是寺村的村长吗?

他说你哪里?

我说我是清燕大学的校长啊。

他说啊——你是清燕大学,我们村的杨科就在你们学校当先生,你知道杨科吧?

找你就是说你们村杨科教授的事。我说杨科是我们学校的名教授、古典文学专家,《诗经》研究的权威,他为了考察《诗经》在黄河流域耙耧山脉一带的起源和创作,去年就到前寺村住了几个月。今年过完年,组织上又要派他继续到他老家那儿考察和研究。为了我国伟大的传统文化,希望你们多支持他的工作好不好?

——你是说杨科马上就回来?你让他赶快回来吧,我们村里死了一个人,他不赶回来,这人就没法儿埋。

——也许这次到前寺村,他要长住下来呢,住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可能。

——今天他会到家吗?

——多住几年的原因,主要是他的研究课题太复杂,其中的每一个项目,都需要一年半载才会有眉目。

——校长啊,你最好让他今天赶回来,最迟明天赶回来。不行了你就直接告诉他,说他在村里时的对象玲珍寻短了,他不赶回来,我们没法儿安葬玲珍呢。

玲珍悄无声息地死掉了,我便轰轰隆隆回到了前寺村。

离黄昏还有短短一截时,日光浑浊,如同隔夜的茶水。山脉上越冬的积雪,还堆在阴面的山坡上,冷冷白白,结着一层壳。天气似乎有些冷,也似乎有些暖。有人穿着棉大衣,有人就单穿着薄薄的夹袄晃在山坡上。

我是在日光正西时赶回村里的,老远就看见了村头搭起的灵棚和挂在村口树上的幡(旗帜样),还有在那灵棚前乐器班吹奏的唢呐和竹箫的嘀嗒与呜咽,雪雪黄黄,铜色的音乐和白色的音调从灵棚那儿荡过来,到山梁上稍作停留就倏忽远去了。

听到哀乐时,我心里怔一下。

看到灵棚时,我心里震一下。

站在通往村头的路口上,犹豫一阵后,正准备朝着灵棚走去时,有一个孩子从一棵树上爬下来——杨先生回来啦——杨先生回来啦(好像他趴在树上就是为了瞭望我回到村里的)。那孩子边跑边唤(是我曾经摸过头他就考试好了的一个瘦猴儿孩),声音肥胖洪亮,身子东拉西扯,南辕北辙。他边唤边跑,到灵棚那儿拉着村长的胳膊(村长五十几岁,披一件军大衣,头发花白半短,人精神得一说话,神气就从脸上朝着地上落),唤说村长啊——杨先生回来了。村长微微怔一下。孩子说,杨先生到了路口上。村长翘着头朝着梁上望。孩子说杨先生马上就进村。村长想起了孩子说的杨先生,就是清燕大学的我,肩膀抖一下(和戏台上的将军准备出帐样),抬腿就朝村口路上去接我。

我朝着灵棚那儿快步地走。

村长也快走几步迎着我,到灵棚前边和我握着手。我说村长好。他说你们校长亲自为你给我打过电话了。我说玲珍怎么就这么突然呢?他说你放心,为了国家的事,我们一定会好好配合你,支持你的考察和研究,何况寺村又是你的老家哩。

我说,玲珍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村长说,实在可惜她这个年龄啦。

我说,到底为啥呢?

村长说,主要是留下她十几岁的闺女可怜呢。

然后村长就接过我手里的行李,领着我朝灵棚下面去。灵棚是由几根木头搭建起来的,木架上盖了新帆布,帆布上的漆味,浓烈刺鼻,和刚从帆布厂里生产出来样。在那帆布下,有两条板凳上架了玲珍的黑棺材。棺材前的小桌上,摆了苹果、馒头和油炸的三盘儿贡品(还有三炷香儿)。摆贡品的小桌腿上贴了一副白色的小对联,上联是——尽心尽力一生操劳,下联是——回家路上终生平安。灵棚外的大柱上,贴了一副白色的大对联,上联是——为你为我为他为国家,下联是——土来土去土埋如回家(有些意思)。我待在灵棚前,先看了那副小对联,又看了那副大对联。村长发现我在看那对联时,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说农村没文化、不讲究(很讲究),也就这么随便写一下,是个意思吧。

我说她是初四寻短的?

村长说这对联都是学生娃们编写的。

我说写得不错呀。

村长说就死在初四半夜里。

便领着我朝着棺材走过去。

唢呐不吹了,灵棚里静得只有冷的风声和热的阳光声。那些吹唢呐的年轻人,吸着烟,喝着茶叶水(还有人咂着酒),明明用陌生的目光瞟着我,却像他们早就认识我,还都朝我点了一下头。棺材周围的地上铺了很厚的麦秸草,有十几、二十几个的孝子跪在地上盯着我(像我去上课时教室的学生都扭头望着我)。他们盯我时,眼里大都没有泪,只有棺材最前跪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脸上挂着惘然和惆怅,对着我像是低头又如抬头般地看,仿佛要把我脸上的鼻眼都刻在她的眼睛里(我好像认识她,又觉得在前寺村和她从来没见过。以为不认识,却又眼熟得两眼都是热暖暖的味)。她望我一会儿,从棺材前边站起来,说你是杨科叔吧?我轻微怔一下,朝她点了一下头。村长过来说,这是玲珍家的闺女叫小敏,你们还没见过吧?

我在小敏面前站住了。

小敏朝我苦淡淡地笑一下。

我过去,像她的父亲样,拿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这一摸,她眼里的泪便流将出来了。我忙又拿手去她脸上擦了泪(擦泪时,我极不该地想到了天堂街上的女孩们),然后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呢),就又跟着村长朝棺材的近前挪着脚步走过去。

挪过一片目光,到了棺材前,才看见棺材盖并没有严丝合缝地扣在棺材上,留着一条口缝儿(为了让死者呼吸吗?),还在那口缝中压着一条红麻线(是为了把阴间与阳间隔绝,以免死者惊尸而闯入阳间吧。两千多年前的《诗经》中也有这样的叙葬诗)。村长站在我边上,把玲珍的棺材盖又朝一边移了移,让躺在棺材里的玲珍的头部全都露在光亮里,我便看清原来总是穿在玲珍身上的羊毛毛衣不在了,现在穿在她身上的是黑色绸子绣花大寿袍。寿袍的所有领边都包了黄缎布(镏金样),所有的口袋边口都有青扣儿(玉石样),所有的衣缝都是手工的针线活(细腻而匀称)。袍领都是黄边立领儿(异常齐整),立领上绣着黄菊花(非常好看),袍胸上绣着几朵奇大的白牡丹(栩栩如生)。那袍子绸黑发亮,绣丝闪烁,使棺材如同一座四处亮灯的屋。就在那亮光里,玲珍的头枕着一个金黄的白绣枕,脸上盖了一条白棉巾,头发被梳好顺在枕上和肩上(头边儿没有放着小杏儿端给我看过的那个长方形的红木首饰盒)。村长把那棺盖移开后,用手小心地去揭着玲珍脸上白布巾的一角儿(轻得和微风一模样,缓缓揭开来,如同怕玲珍的脸突然露在阳处被光亮灼伤般),慢慢向上提,让玲珍稍显青乌的脸,先从额门露出来,再是眉毛、眼睛(半闭着)和还同先前样半挺半躺的鼻(如同他要一点一滴拉开一道神秘的大幕样)。最后在玲珍的脸露出三分之二时(那时候,灵棚里无声无息,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跪着的不知是谁动了一下跪累的膝,膝下麦秸的吱喳声,和被风刮断的树枝喀嚓喀嚓响),这当儿,村长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抬头望着我,像盯着一场演出中最重要的一个观众那般。

——看见了吧?杨教授。

(我望着死后的玲珍,心里一片空白,茫茫着像阴面山坡的雪。有一股寒气从棺材里边扑出来,漫在我身上,让我哆嗦了一下子。)

——你看她气色不错,我觉得你一回来她脸上就有红光了。

(又有几个旁人和我一样趴在棺材口上看。)

——只要你能赶回来,我们明天就可以如期安葬了,她也能入土为安了。

(好像村长还说了别的啥,可我没有听清楚。)

——还有一桩事儿,得和你商量一下子。杨教授,这事是安葬的大忌讳,也是玲珍生前的大心愿。你要能满足她,她就该一生知足了。

我抬头望着村长的脸,像看一张有些兴奋的中年人物水粉画(我看他时,却看见小敏又跪在那儿望着我,眼里的渴求茫茫一片,如茫茫的干旱渴求水一样)。

——走吧,村长抖了一下肩上的大衣,扭回头来对着小敏说,你也回家一会儿。待小敏再次站起身,他又把目光搁在我身上——这事儿咱到玲珍家里说,乡长和小敏的四爷都在那边等着你回来。小敏她四爷等你等得心急火燎,一天到门口看你八百遍。

村长把手里的手绢又缓缓地盖在了玲珍半青半乌的脸上去。没盖正,还用双手伸进棺材扯着手绢两边正了正,之后又把棺盖恢复到原来位置上(仍留着指宽的一条口缝儿,让那棺材里边有空气),抬头瞟着我,像征求我的意见样,又像理所当然地给我吩咐一桩儿事。说这事儿在这里说着不合适,得到玲珍家里说。得到她家让你看一间屋。看一间你想不到、谁也想不到的一间屋里的东西和摆设。说着村长就拉着我的胳膊朝着灵棚外边走,仿佛让我走进灵棚看一下,是一道仪式和过程,不看玲珍是决然不行的。看完也就看完了,过去了,该进行下边的事情程式了。

离开灵棚时,小敏已经快了几步在外等着我。身后的目光都在追着我们看,像看一出拉开了幕的戏,只等演员在锣鼓声中登场就行了(我也就不自觉地上场了)。也就跟着小敏和村长朝着村里走,几步后村长又想起了什么事,猛又立下来,回过头,严厉地朝着身后那一片望着我的目光训斥着,说哭呀,你们不哭干啥呢。说吹呀,不吹请你们到村里干啥呢。

灵棚里的哭声便又啊、啊地大声响起来,哭着说,玲珍姐,你的命好苦啊,刚有了几年好日子,你就不过了。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你咋会这么傻啊玲珍姐?说我的玲珍婶,你怎么也不该这样地离开人世啊,你的日子这么好,你怎么丢下这么好的日子扭头就走呢?

那响器班也开始吹奏起来了,吹奏的是丧白事中最为愁伤的《大出殡》,铜乐声像玲珍的寿衣在风中飘着样黑亮而寒凉,使人听着,仿佛会随着那音乐也走往另外一个世界里。这让我想起了《诗经》中《秦风·黄鸟[1]》那首三段十八行三十六句的诗,正是描写黄河岸边的耙耧人葬事悲惨的一首精细之作。

交交黄鸟,止于棘。(黄雀叽叽,酸枣树上息。)

谁从穆公,子车奄息。(谁跟穆公去了?子车家的奄息。)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说起这位奄息,一人能把百人敌。)

临其穴,惴惴其慄。(走近了他的坟墓,吓得浑身战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苍天啊苍天,我们好人一个不留。)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如果能赎他的命,拿我们百人换他一个。)

……

我一边默背着《黄鸟》这首安葬诗,又一边站在那儿,回想着我刚刚看见的玲珍的模样儿。可却除了想起(看见)灵棚、乐队、孝子、棺材、寿衣的景况外,玲珍在棺材里的样子,却是猛地全忘了,一丁半点也想将不起了,模糊得如同头顶日暗沉西后的一团儿云。她生前的模样儿,死后的模样儿,穿了寿衣盖了白巾的模样儿,完全糊在我的脑子里,浆得如倒在地上的一碗面汤儿水。

我很想再折回灵棚仔细看一下玲珍的脸。

村长说,孝子不太多,主要是她男人孙林家在村里人口不太旺。

我一直扭头望着灵棚那儿不动弹。

村长说,不过玲珍人缘好,又有钱,响器班是请耙耧山脉最好的响器班。前几天县里有个局长死掉了,也是用的这个响器班。

我从灵棚那儿扭回了头,看见小敏已经走入村子胡同中间了。

(她走路有些像是小杏儿,每步都是活泼泼地跳。)

走吧,村长说,乡里的张乡长(也和我们校长一个姓),有权得很,和我关系好。可再好咱也不能总是让人家在家里等着咱。

我就又跟着村长,爬着胡同的上坡石板朝玲珍家里走去了。

玲珍家里也和灵棚样(还是不一样),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烧饭的、切菜的,为明天出殡准备花圈和纸扎的金山、银山,童男、童女的,还有各种剪好的纸钱,正在包捏着银纸元宝,以及准备着最后往棺材放的物品和陪葬。所有的人都在忙这些,七上八下,热热闹闹,和会场一模样。我跟着村长走进院子时,门口正给别人发烟的四叔怔一下,对我说,哟,回来了?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多半的目光就都刷的一下扭过来,吵闹声戛然而止,像舞台上的乐队忽然断了弦,破了鼓,唱戏的人不得不唱了半截停下来。

日色已经悄然西沉。村头那儿依旧哭声干裂,音乐潮润,而玲珍家的响声和安静,却如音乐碰了墙壁般,各不相干地动着和静着。大家就坐在院子的正中央。村长向乡长介绍我,说这是京城清燕大学的大教授,大名人,大权威,在世界上知道《诗经》的人都知道杨教授。又问我,《诗经》到底是一本什么书?接着再向我介绍乡长说,这是张乡长,专门为了玲珍的丧事从乡里赶到山里来,也来和你商量一下玲珍出殡的事。就都握手、点头,彼此说你好。我用一只手握着乡长的手,说以后京城那儿有什么事了去找我。乡长用双手握着我的一只手,说那好那好,京城是首都,我还没有去过首都哪。

问我说,京城有多大?

——你家住在哪一块?

——你媳妇也是大学教授呀。

说有一天我一定到京城拜访你,一定到你家里去看你,宾馆贵了我就吃住在你家。说咱们山脉里的干部哟,在基层算个干部算个人,到了京城就是人家放的一个屁。说你坐下,杨教授,天已经不早了,该说正事了,让小敏和她四爷说一下玲珍死的事。便都把目光集中到一直待在边上的小敏和四叔身上去。四叔是玲珍丧事的财物管理员,买菜、割肉、进酒、发烟等,一切开支都要经过他的手。乡长让他和小敏说玲珍死的经过时,他正趴在院里的小桌上,算着这一天的开支和账目。听了乡长的话,忙转过身子来,望着村长的脸,把小敏朝我前边推了推。

村长说,小敏,你说呀。

四叔就彻底把身子正过来,将屁股下的凳子往我们这边拉了拉,又从哪儿扯过一个凳,让小敏坐到我对面,同我和乡长、村长围成一个小圈儿,抬头望了一下天,说马上就该吃饭了,小敏你长话短说吧。你详详细细都说吧。让你杨科叔叔好好听一遍。小敏便又用渴求的目光望望我,说杨科叔,我娘不在了,我爹也都不在了,我也不怕你再笑话了。说,我说啥儿你都别往心上放。说杨科叔,我说了你会生气吗?她用满是家乡的方言问着我,说都是一些想不到的事。说往年我娘都是在城里过年的,今年她却回到村里过年了。把我也从我婆家接到村里了。说杨科叔,你在外面是教授,回到村里就还是咱们村里人,我就当着乡长、村长,有话直说了。说其实我娘回村里过年是冲着你回的。过去的事,我不说你们都知道,我娘是和杨科叔订过婚的人,只是杨科叔到京城读书了,出息了,这婚姻就门不当、户也不对了。要说我是孙家的闺女不该说这话,可人都死过了,说了也就说了吧。说你们看,我爹孙林他结过婚,比我娘大着十二岁,怎么着我娘也不该嫁给我爹的。

可是她嫁了。

她为了啥儿呢?就是为了能嫁到前寺村,离杨科叔家近一些。能看到杨科叔的家,能听到杨科叔在京城的一些景况和消息。为了这,她就嫁给大她十二岁又结过婚的我爹了。要说她嫁过来过得也不错。对我爹也不错。对杨科叔他爹——我二爷爷也是一个心眼儿好。杨科叔,你在京城不知道,我二爷活着时,每年冬天我娘都给他做一双棉靴穿。那棉靴里装的不是棉花,全是羊毛和兔毛。

杨科呀,四叔说,你爹那双脚可是一辈子享了大福了,就是他死了,玲珍还赶着为他做了一双羊毛靴,作为陪葬放在了棺材里。

我娘没有嫁给杨科叔的命。小敏说,可我娘在杨科叔他爹的面前尽了一个儿媳的义务了。

这样说能说玲珍对她男人孙林不好吗?四叔问着又答道,好得很。为他生孩子,为他操持家务盖房子,孙林遇了车祸,玲珍抱着死了的孙林拿头朝那汽车上撞,非要那汽车司机把她也轧死,让她和孙林一块儿都死掉,别把她们孤儿寡母留在这世上。直到后来小敏跪在地上,求着她娘别哭时,玲珍也才止住了哭。

四叔说,你们能说玲珍对她男人不好吗?

都好呢。四叔说,真是都好呢。

可后来,安葬我爹时,小敏说,依着风俗把我爹和他前边病死的媳妇埋在一块儿,我娘和先前就不太一样了。她觉得我爹是他前边死去的媳妇的男人,而不是她的男人了。和她不再是一家了。也就从上房和我爹住的屋里搬出来,住在了南边这两间厢房里。说着她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厢房,停了一会儿,又看看已经黄昏了的天,急刹车样道,我娘在那屋里住了半年多,她就把我送到我婆家里去念书,自己到城里去谋着生意了。先卖菜,后卖馄饨和包子。再后来又租房开了饭馆叫豫西宴,自己亲自下厨去炒菜,亲自把菜端到客人的桌子上。请了一个姓吴的胖子帮她夜里守那饭馆的门,不料那姓吴的,还狠狠偷了一次我娘的钱。把她两年的积存全都偷了去,惊动了三天公安局,也没有从那姓吴的手里要出那笔钱,现在那姓吴的还活在县城里,吃的和喝的,全是他在豫西宴时偷的钱。经了这样的事,娘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她东山再起,把豫西宴改成耙耧酒家,这才慢慢又有了积存,又有了一些钱,有了现在的生意现在这个家。

也就这时候,杨科叔你从京城回来了。

她是以为杨科叔你要在村里过年她才从城里回到村里过年的。可她回来那一天,偏巧杨科叔你又进城搭车赶往京城过年了。年前村长在大喇叭上唤叫着,说清燕大学的校长让杨科叔抓紧赶回京城开会时,我娘刚好赶回家,也都在院里听到了喇叭上的唤。可到了大年初三时,从外村来了一个走亲戚的人,这人是在城里天堂街的哪家店里给人家打杂扫地、买菜剥葱的,因为和这人在城里认识着,我娘就在村头和他说起了话。他说他初二好像在天堂街上见到了杨科叔。说杨科叔你好像穿了一身灰衣服,在初二的黄昏里,从天堂旅客出来到一家小店去买洋蜡啥儿的。

这事说说也就过去了。

可到了初四这一天,我娘忽然把我从上房叫出来。我在上房楼屋里睡,娘把我叫到门外边。那时候,我看见她脸色苍白,说话气软,像没有一点力气样。我说娘,你咋了?她说没事的,小敏。我说你有什么事?她就站在院里这两棵树下迟疑一会儿,说小敏,我不想进城去,想让你往城里跑一趟,到那天堂街上看一看,去找一下你杨科叔,看他在不在那条天堂街。

我说杨科叔回京城和人家媳妇过年你不知道呀?

她脸上僵着一层黄,苦笑一下说,我知道,我就是想让你跑一趟,去去心病就算了。

我知道娘和杨科叔的事,也就对娘说,你都这个年龄了,我爹都死了,你就别再记挂杨科叔了吧。

娘就在院里站一会,到她脸上的黄白又厚到一层儿,如这天气落日照在阴坡上的雪,她就回她的南厦屋里了。走了两步还又回头对我说,城里不去也就不去了,我说去找一下你杨科叔的事,千万别再给旁人说。

就完了。

事情也就三三五五过去了。

可初四刚刚吃过夜饭后,我想到村里走一走,她又把我叫到了屋子里,在灯光里望我一会儿,忽然说,小敏,你说你杨科叔是不是那样的人?

我说哪样的人?

她又不说话,看我一会儿,笑了笑,猛地说我累了,一辈子也不想进城了。说咱把钱都留着,把城里政府街上的房子送给政府好不好?不等我说啥,就又接着问我说,小敏,你说有一天我要死掉了,你爹和他原来的媳妇埋在一块儿,我想单独埋,把你杨科叔身上穿的衣服要上几件埋在我身边,你说你杨科叔他会答应吗?

我不知道那时我娘问我那话是啥意思,埋怨地望了她一会,我说娘,你都说些啥。她就不说了,让我到村里串门了。

初四那一夜,我是去的四爷家。四爷家有亲戚是我同班同学在那儿。我们在四爷家里说了许多话,直说到下半夜的一点多,才从四爷家里回到我家里。看厢厦房里娘的灯还亮在窗口上,我就对着窗口叫,娘——我回来啦。娘——你还没睡呀?我连叫几声没有听见娘答应,就从院里进了娘的屋。到屋里看娘睡熟在床上,有一条胳膊搭在被子外。我又叫了两声娘,过去把她露在被外的胳膊往那被子里放。这一放,拉着娘的手,心里惊一下,觉得我娘的手凉得和冰凌一样儿。忙又叫着娘,拉着她,晃着她。拉不动,也晃不动。我的手在她的鼻前放了放,心里缩一下,腿一软,我差点瘫在屋子里。

我是扶着墙从娘的屋里出来的。一出来我就风一样朝着四爷家里跑,边跑边喊,差不多把一个村的人全都吵醒了。到四爷家敲着四爷家的大门和擂鼓一模样。说到这儿,小敏看了一下坐在她边上的四爷爷。仿佛为了证实小敏说的话,四爷(叔)瞟了一眼大伙儿,接过小敏的话茬儿(续着故事样),说小敏把我家的木门都快要拍破了。她在村街上跑着时,脚步声又稠又密,和下冰雹样。她边跑边唤,边唤边哭,到我家门口,狠劲儿拍着大门叫,四爷——四爷——快些吧,我娘不行啦——快些吧,我娘不行啦。我听到唤叫声披着衣服跳下床,开了门,就跟着小敏朝着她家跑。你们知道她家住在这村后,一路都是上坡,都是石板路。冬天石板冻得和铁一样,可直到我到了她们家,站到玲珍的床前,我才发现我没有顾上穿鞋子。为了玲珍我是光脚从我家跑到她家的。

我都六十多岁了,半夜在村里跑着还像山羊在崖上跳着样。

可是她那当儿已经不行了。

来不及了。

玲珍躺在床上和睡着一模样,脸上平平静静,像放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一盆儿水。有些青,也有些透明和冷凉。我把手放在她鼻前,就像放在一块冰前边。凉得很,没有一丝热气儿。

她是吃过夜饭后,在屋里和小敏说了那些话,小敏一走她就吃了一大把的安眠药,睡着睡着死了过去的。到底她是这几年在城里待着待成了城里人,不像咱山区农村的,不想活了就投井,就跳崖,就喝农药敌敌畏,死了还受一场罪。她死倒是没受啥儿罪,和睡了过去样。

说到底,她一辈子心里都装着你杨科呢。一辈子都没有把你杨科从她心里放下去。听人家说你去了天堂街,也就想不开了呢。也就吃了那一大把的安眠药。你们说说这年月,咋会又回到了旧社会,城里怎么会又有了天堂街?

我是在她死后才明白她为啥要从上房屋里搬到厢房屋里的。四叔说,上房是楼屋,家具全都是新的,沙发软得如棉花新被子。可这厢房屋,房子虽然是新的,然那床,那家具,还有那屋里的一桌一椅和一个老凳子,没有一样不是陈年的货,破得很、旧得很,那摆设又旧又破,村里都没有一户人家是那个样子了。四叔说着朝身后厢房看了看,看那屋门还关着,仍落着一把锁,有些放心似的把头扭回来,望着我想说啥儿时,又把嘴给闭上了。

黄昏已经降下来,村头的灵棚那儿,没有了哭声和乐声。回窝的冬麻雀,在墙头和树上,叫得红花点点,声音灿烂,雨滴一样稠密和响亮。从门外传进来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同麻雀的叫声赛着稠密和响亮,还赛着声音间隙的寂静和沉闷。

灵棚那儿的乐队和杂人都赶着回来吃饭了。

小敏说,杨科叔,你到我娘死的屋里看看吧。看一眼你就知道我娘这辈子活得有多苦。

四叔说,看一眼也就明白了,就明白玲珍的心里一辈子装的都是你,不是我侄儿孙林呢。

村长说,看看吧,感天动地呢。

乡长说,看看吧,绝唱哩,真的是感天动地的绝唱哩。

四叔从腰上取出一把钥匙来,领着大伙,穿过院里的人群,把南厢房的门给打开了。在门口按了一下镶在墙上的白壳开关(和宾馆入门的开关样),屋里的日光灯管闪几下,里屋外屋便如同白昼了。外间屋没有什么不一样,洗脸盆、洗脸架、黑红色的人造革沙发和一个十八吋的电视机,一般得如树林中的一棵树,草地中的几株儿草。可撩开里外间界墙上的一道布帘子,大家把我让进去,我一站到里间屋的门口上,就觉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大不一样了。

完完全全不再一样了。

厢房屋也是玲珍随着上房的楼屋盖的新瓦屋,墙面和房顶刷了从城里运回来的白涂料。可明明房顶本是雪白平顶的天花板,偏偏玲珍又用芦苇在那平顶上吊了一层方格儿棚。在那苇格棚上铺了一层新苇席(先前我在村里时,我的屋里也是苇秆吊顶,苇席铺在棚顶上)。墙壁明明干净得纤尘不染,可就在这雪白的墙壁上,玲珍又糊了一层发黄的旧报纸(小时候,我也总是在墙上糊报纸),并在那报纸上挂了一张二十年前的旧挂历(那时候、这时候,耙耧人都喜欢把挂历挂在客厅里或者床里边)。挂历下的床铺是老式的柳木床,床头的挡板是半月状的铡刀形。挡板上的红漆已经彻底剥下来,完全成了黑垢的尘色和灰色。为了不让床腿直接挨着泥土的地,有四个砖头垫在了床腿下(可她家原本就不是土地哦,原本就是水泥的地),床头放着一个大粮缸,缸口上摆着一个木板箱。那板箱能装粮食,也能装衣服(玲珍她在里边装了啥?),还有那老旧的一架木箱子,盖子的一边已经没有木板了,就让那一边豁豁口口露在外(像给老鼠钻进箱子留下的路)。屋子里有一股旧木头发出的陈腐味,像家具在年月中干枯以后,半是焦躁半是潮湿的味,还有天花板上已经很淡很薄的浅黄色的苇席、苇秆的苇香味。

四叔说,小科,你再看一下这个长条凳。

——看看这椅子。

——看看这张抽屉桌。

说着,四叔拍了拍床头和门口之间界墙下的抽屉桌。那桌子前腿两侧镶了三角雕花板,桌面上又脏又旧。为了遮旧,玲珍在那桌上铺了牛皮纸(以前我也爱在桌上铺张纸),牛皮纸上摆一个老台灯,还摆了一盏玻璃立式煤油灯。望着那灯时,我心里轰然响一下,慌忙过去拿起那盏玻璃的油灯看了看(灯座下果然有个豁口儿)。

放下灯,又掀开桌上的牛皮纸朝桌面看了看。

拉开抽屉看了看。

掀开床上的褥子,朝床上席下的床撑看了看。

打开箱子的大盖朝箱角看了看。

我在牛皮纸盖的桌面上,看到了二十几年前,我把煤油洒在桌上点燃后烧煳的一个黑坑儿。在右边抽屉里,找到了二十几年前,底板破后我用铁钉钉着的两块小木板。在床头的木撑上,找到了那根捆着断撑的锈铁丝。在箱子角儿上,找到了三个被老鼠咬破的洞。

四叔问我说,这是你用过的那张桌子吧?

——这是你在家睡过的床铺吧?

——这是你屋里的那个箱子吧?

——你看看,那粮缸是不是你床头的粮食缸。

——还有缸上那板箱。

四叔站在屋子的正中央。小敏站在他身后。乡长站在屋门口。村长站在床边上。大家望着我,就像望着一个丢失了二十年又搬回家里的家具样。屋里静极了,他们的目光在我身上飘来飘去,轻如细风地响着和动着。四叔指着床东头的枕头(那枕头上铺了一条红绒大枕巾)和床上的一床红底黄花的厚被子,说玲珍死时就枕着这枕头,盖着这被子。说除了这枕头、这被子和褥子,杨科,你说这屋里的哪一样,不是你在前寺村时你们家的家具呢?

这摆设不是和你在前寺村时同你屋里的摆设一样吗?

不说房子和院子,这屋子不就是你杨科二十年前在家时住的那间屋子吗?

你爹死了,你们家里没人了,安葬完你爹的丧事后,你把你们家的屋门、院门一锁就回京城了。可不到半年,不到三个月,也许还不足一个月,你们家的门锁被人撬开了,你们家的床铺、桌子,所有的家具,连一根绳子和铁丝,都一天少一根,一天少一段,跑到左邻右舍了。反正你们家里没人了,那些东西闲着也是闲着的。

闲着比用着还要坏得快。

实话说,那一年我还从你们家搬走了一口锅。现在我们家用的铁锅就是你们家里的。

玲珍这些东西不是从你们家里拿来的。大家都去你们家里搬拿东西时,她一样都没拿。她是到城里做了生意后,拿钱从村里各家把你家先前用过的东西又一样一样买了回来的。这凳子、这椅子,这些破家具,买旧的比新的贵几倍。她买回来就照着你在家里时的样子摆了这间屋。记得那时候,玲珍刚过十八岁,是你四叔我做媒把她介绍给了你。你俩第一次见面,就在你家的厢房屋子里。那屋子当年就是这样儿。

想不到,玲珍会把这屋子摆摆设设也成这样儿。

和你在家住时一模儿样。

玲珍回来过年就睡在这间屋子里。

小敏早就给我说过她爹死后,她娘就开始住在这间屋子里,再也没有睡过我侄儿孙林睡过的上房屋里的床。每次从城里回来她都睡在这屋里。她睡在这屋里和住在你们家里样。说杨科,这是你先前睡过的床,恐怕她睡在这床上,就觉得是和你杨科结过婚了样。

实在说,就是这屋子、这桌、这床害了她。

也不能说是这屋子、床铺和桌子害了她。她原本好好的,无病无灾,从城里捎回来了几副中药,也都请中医看了那药渣,说那中药是养生养容的,不治啥儿病。说玲珍生前没有啥儿病,过得好好的,还每天养生养容地保养呢。可她一听说你春节去了天堂街,一时想不开,就吃了那么多的安眠药。真是的,不是听说安眠药不能随便乱卖吗?我和小敏都跟她说过,你是回京城和你媳妇过年了,可她不信我们的话。村长都在大喇叭上唤叫着,说过你们校长催你回去开会的事,可她也不相信村长的话。

她就相信你是在天堂街上过年的。

想不开她就吃了一大把的安眠药。

可惜她这个年龄了,人还年轻呢。

不过吃安眠药还是比上吊、跳井好,比跳崖服毒好。少受许多罪。人一睡着就死了,过几年我有病了也吃一把安眠药,少受多少罪。

晚饭后,大家都围在玲珍家的上房楼屋里。楼屋的客厅大得很,比清燕大学我家的客厅大出两倍来。周围放了沙发、凳子、茶几,客厅还和空的样。四叔去丧葬库里端来了花生和核桃,还在客厅中央生了一炉大炭火。屋子里温温暖暖,和颜润色,光线和人的笑脸一模样。院落里吃过葬饭的人,正在洗着锅,说着闲,如同剧院开戏前的场景样。

村头的灵棚那儿,响器班的乐手们吃了好菜、肥肉,都喝了几口酒,回去就开始在寒冷里吹得热气腾腾了。他们吹《奔丧葬》,也吹《欢喜歌》,吹《泪洒苦恋地》,也吹《喜鹊闹枝头》,铜黄竹红的音乐在夜里颤抖流畅,仿佛绸布在风中断断续续地摆动着。大家就听着那乐声,在屋里围着红旺旺的火,烤得手热脸黄,把烧了的核桃放在脚下轻轻一踩,油香味便在屋里漫溢或凝着。乡长把一瓣烧出油的核桃放在嘴里说,杨教授,你吃呀。京城不这样烧核桃,你小时候在家总是烧过的。说现在再讨论一下玲珍的事。说玲珍从前寺村到县城做生意,去时手里没有一分钱,到乡政府申请贷了一笔款。那时候乡里财政紧得很,乡干部三个月没有发工资,可考虑到玲珍情况特殊,考虑到让山区农民走出去发家致富是我们干部的职责和良心,我就硬着头皮给玲珍贷了一笔款。说玲珍聪明能干,勤劳节俭,很快用这笔贷款就在县城开了豫西宴。后来想扩大酒楼,又改豫西宴为耙耧酒家时,我还又贷给她一笔资金做资本。说当然喽,这些钱玲珍发财后,很快就又还给了乡财政,所以乡里才树玲珍为贷款致富的标兵带头人,就像你们大学享受奖学金的好学生。说现在玲珍不在了,她知恩图报,在死前决定要把她在城里的那个耙耧酒家和那所宅院捐给乡政府,作为乡政府在县里的办事处,我就是为此才代表乡政府来这村里感谢的。说杨教授,玲珍和你的爱情感天动地哩,所以我也代表全乡十几万的老百姓,希望你能满足她生前的一个想念和愿望,请求你答应她的那要求,把你贴身的衣服、鞋袜都拿出一套来,作为陪葬摆在她身边,给她一个衣冠葬、衣冠冢,也算她这辈子没有白白和你好一场。哪怕就是单相思,也总算她活着不能同室,死而可以同穴了。

还有你用过的书,四叔说,你是读书人、大教授,她人在孙家心在你杨科身上呢。说你把你写的书也放进她棺材几本好不好?

村头那儿,音乐响过一阵后,该着孝子们的流涕痛哭了。音乐也就歇下去,哭声吵吵嚷嚷闹上来,在寂静空旷的山脉间,如寒星闪在天空样。闹归闹,却是因为那哭声的单调和瘦弱,越发显得寂静了,辽远了。院子里收拾了锅碗的大厨们,在准备明天出殡时的饭和菜,因为天气冷得固若金汤,他就在肉案上用双刀剁着肉和骨头唤,我让你冷、你让我冷,再冷我把老天爷给剁到我的刀下边。

一连声地唤,一刀接一刀地剁,他就出汗了,暖和了,剁刀在肉案上也响得匀称有律了。

村长没有吃那烧核桃。他一直在火边剥着吃花生。地上剥的花生壳,已经把他的一只脚尖埋掉了。嘴角上的白色花生油,像奶汁样挂着一玑串珠儿。到那花生吃够了,别人也都把该说的全都说尽了,他擦了一把嘴,把脚前的花生壳朝前踢了踢。杨教授,村长坐在那儿轻轻跺掉了脚上的花生壳,说陪葬活人物,这在耙耧山脉是天大一桩儿事,毕竟人还活着,就要把用着的衣服陪着死人埋到地下呢。说到天东和地西,这对活人不祥哩。可你们在外边,住京城,除迷信,讲科学,这道理就容易想明白,何况玲珍她是为你死了的,死得感地动天呢。村长一边这样劝着我,一边把他踢散的花生壳儿用脚拢到一块儿,拢出一个坟头的样儿总结说,人一辈子有一个女人这样痴心爱着值了呢。

重复着说真是值了呢。

问我道,你同意不同意?杨教授,同意你就点个头,不同意村人、乡长也都理解呢。就都把目光搁在我脸上,每个人都热切切地等着我点头。

我就毫不犹豫(有些犹豫)地点了头,说同意啊,把我的帽子放到玲珍的棺材里。

——同意啊,把我的衣服放到她的棺材里。

——同意啊,把我的鞋和袜子全都放进她的棺材里。

——同意啊,把我写的书和读的书都放进她的棺材里。

说只要她的棺材能放下,要我什么我都愿意把它放进棺材里。说若不是怕我死了我现在的爱人茹萍受不了,她会哭得死去活来,怕会因为我死她觉得活着没意思,我愿意把我的命也放进玲珍的棺材里,让村人抬着我和玲珍一块埋进玲珍的墓里去。说如果不是怕清燕大学的老师、学生和教学离不开我,我真的是愿意让村人把我和玲珍一块都埋掉,让我和她生不能同室,死而可以同穴呢。

屋里静下来,静得如屋里没有人。

我说还有小敏上学的事,她今年十七岁,要考大学了,只要她肯学,愿读书,我一辅导她的成绩也就上去了。考大学就是少那么一二分、三五分,我和学校说一声,学校不能不给我一个面子的,不能不特招这么一个大学生。

小敏,我说你愿意到京城读书吗?

——愿意跟着叔叔学习文科,将来和我一样研究《诗经》吗?

——愿意和我一样成为教授、专家吗?

火盆里的木炭火,有哔剥炸裂的声响在我问话的间隙中跳,如滚石细沙响着从崖上跌下来。我问着抬起头,看看大伙儿,见乡长、村长、四叔的眼睛中都有了喜出望外的光,最后我把目光落到了小敏的身上去,像征求她的意见一样望着她(如刚才大家都在望我样)。

小敏是坐在背对屋门的一面上,身上的孝衣和孝帽,在火光里藏着暗红的白,仿佛背后有着日光的云。她听着我的话,感激的目光水一样柔软和澈明,她刚才还伸在那炉炭火上的两只手被烤得透亮,如她手指头里边也有火光样,可现在,她把那双可爱的小手缩回到了袖筒里,低着头,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想了一会儿,什么也不说,忽然又抬起头来看看我,就猛地朝我跪下了。

咚的一声朝我跪下来,脸上挂着红,挂着泪,说杨教授,杨科叔,你把我当成你的女儿吧。你能把我当成你的女儿,我娘死了也值了,也可以在地下瞑目啦。

便都在一片安静中,望着跪在地上的小敏不说话。望着我等我说上一句话。然在我要开口说话时,看见有人从院里走进屋子里,站在门口上,从肩上揭下一块做饭的围腰布,抖着上边的雪花说,外面又落雪花了,这屋里暖和得和人都钻在棺材里样。

我跟着那声音抬起头来,果然就看到门外已经大雪飘飘了。

世界上一片莽荒荒的白,下了一夜雪。

下葬玲珍就在第二天的雪天里。

村里人一大早就都忙着从各家赶出来。乡长为了让玲珍说过的捐房赠屋的话最终成为事实,他亲自当了安葬玲珍的阴阳师,连夜把我的内衣内裤、帽子、围巾、羽绒袄和灰色的呢裤拿出来,依着里外顺序摆在玲珍的左边上(男左女右嘛),把我的一双皮鞋和两双袜子放在棺材里玲珍的脚头上,还从我家的桌上拿了几本书(其中一本是《诗经》),也都放在棺材的顶头部(那儿还是没有杏儿端给我看的那个红木盒)。就这样,便在一片静中把我和玲珍合葬了。

雪是大得很,从天空打着慢旋落下来,村里所有的树枝都是一条一嶙的白。被大雪压断的槐树枝,挂在村头半空里,使灵棚周围有一股冰清玉洁的槐汁味。人们都在忙着出殡的事,都围在棺材周围,看乡长把我的衣服一件件地摆在玲珍的身边。

摆我的帽子时,村人们说,这是杨教授,换了别人谁会同意呢。

摆我的围巾时,村人们说,玲珍值了呢,到底和她一辈子恋着的人埋在一块了。

摆我的羽绒棉袄时,村人们说,那袄还是新的呢,可惜了,为啥不摆一件旧的呢?

到男女同穴的衣冠棺给塞满了,让我(的衣服)和玲珍身挨身地挤在一块躺进一个棺材后,天色也早已明亮得清清白白(大雪天,天空反而亮得早),山脉和村落都在那白里静着和僵着。雪还在不停地下,冷得连刚呼出的热气就在半空结了冰,又碎成冰珠儿跟着雪花掉在雪地里。响器班要在雪地里不停歇地吹,就在那雪地生了一大堆的火。他们围着那火吹得普天同庆,天人合一,蒸蒸日上,个个头上热汗的蒸汽都如竖着的烟囱一样向上冒(冒不高),汗从头顶流向面颊,又流至下巴落到他们的棉袄上,然后那汗猛地一受凉,就在他们的衣服上结成越来越厚(也厚不到哪儿去)的冰块了。

乡长站在棺材头的一个高凳上唤——现在该请清燕大学杨科教授的衣冠入棺啦——白事转为红事——响器班吹奏喜乐——

响器班就开始在鞭炮声中吹奏婚庆常吹的《百鸟朝凤》曲。

乡长唤——感谢杨科教授学富五车,知情达理,同意把自己的衣服安放在玲珍的棺材里,请孝子走出灵棚谢大礼——

四叔就在最前面,挽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小敏,带着长长的孝子队伍,绕道至灵棚后边,朝着我住的杨家老宅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

乡长唤——白事转为喜事,感谢杨科教授的妻子知情达理,同意成全玲珍和杨科的恩爱痴心,孝子到高处跪拜谢大礼——

四叔就领着孝子队伍(后边跟着响器班),到山梁上朝着京城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

乡长唤——玲珍安详、杨科安详,孝子到棺前为他们夫妇行大礼——

那一群顶着落雪的孝子们,就从山梁上缓缓走下来,在响器的铜声乐调中,在棺材的前边跪下再磕三个头,并又叩首三拜礼。

一切都在乡长的指挥下,依着乡俗进行衣冠冢的仪式和跪拜。然后是盖棺、上香和出殡前的等级行孝礼。音乐声响亮悠长,哭泣声哀哀怨怨,说话声吵吵闹闹,落雪声静默悄息,到了天空的清白中有了黄色时(大约是上午九点钟),形式到了段落后,一切出殡的准备也便就绪了。

乡长唤着说——人生百岁谁无死,只留英名照汗青。玲珍生得平凡,死得伟大。她自幼割草读书,小学毕业,和我们耙耧山脉在京城教大学、领硕士、带博士的杨科教授订婚之后,南辕北辙,阴差阳错,不能夫妻。她下嫁前寺村,和孙林成婚,生下女儿孙小敏,相夫教子,勤俭持家,在村里做饭种地,洗衣侍男,上敬老人,下育孩子,贤妻良母,道德优秀。对杨科的父母之好,胜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对丈夫孙林之忠,村人有目共睹。孙林下世之后,夫债妻还,到城里贷款卖菜、做馄饨、包饺子、卖烧饼,最终在城里打下一片天下,成为咱们耙耧山脉有名的企业家。在离开人世之前,又向女儿小敏交代,坚决要把城里的耙耧酒家和那一院房舍,全都捐给乡政府。捐给政府干什么?那是为了表达她一片大公无私、金光闪闪的心。为了感谢玲珍这一片真心,我乡长今天亲自来当这阴阳师。要亲自把玲珍送到墓地里。要亲自把玲珍的一生总结出来给大伙看一看——纵观玲珍的一生,真可谓生而不凡,死而不俗。正因为这一点,杨教授才愿意在自己人到中年之时,把自己的内衣、内裤、帽子、围巾、衣服、鞋袜都从身上脱下来,放在玲珍的棺材里。才愿意和玲珍生不能同室,死而同穴。才有今天大家都看到的衣冠棺,才有这让村人将来念念不忘的耙耧深处的衣冠冢。才会让咱们耙耧山脉在几十年后,永远流传着一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在这山脉间。

乡长说着唤叫着,唤叫着又如演说着。他站在棺材前的一条凳上这样演说时,孝子们和响器班都站在灵棚外边的雪地里,目光专注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还有他的手势上。人群里除了落雪飘飘的声音外,别的什么声息也没有(我在学校讲课时,教室里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似乎村人动一下,就会漏掉他演说中的一个词儿一句话。可就在这冷冷热热的专注里,灵棚里忽然有了骚动不安的说话声。

有了一片惊喜和愕然。

棺材在乱糟糟的灵棚里,齐整整地架在凳子上。那些捆在棺材四周的抬杆和麻绳,也都有序乱乱地吊着或竖着。所有的人都在外边听着乡长的演说和指挥,只有抬杠手们仍在灵棚等着乡长演说完了后,准备抬着棺材朝着外边走。也就这时候,有个在棺材脚头吸烟的年轻人,他忽然指着棺材说——你们看——你们看——你们快看呀。

大声唤——乡长啊——你过来看一看。

——乡长啊,你快看过来看一看。

乡长有些不悦地扭头望着他。

他说张乡长——真的你快过来看看呀。

乡长就和灵棚里的人,全都看到了那一幕。惊喜与蜡黄,便龙飞凤舞地僵在了他的脸上和灵棚的角角落落里——先是有几只蝴蝶突然落在玲珍的棺材上,翅膀一扇一闪如同召唤般,待那年轻人看着蝴蝶把乡长从灵棚前边叫了过来时,那蝴蝶就不是几只了,而是几十只,上百只,全都和银杏树叶一般儿大,银黄的翅膀上,有着鲜艳透红的花。那些蝴蝶从灵棚的各个缝中钻进来,从灵棚的入口飞进来,落在棺材的盖子上,落在左右两侧的棺材上,落在架棺材的两条凳子上。没地方下落时,就落在棺材周围灵棚的帆布和木架上。金黄金红一片儿,使那黑棺材成了黑底印花的一块油布般。因为棺材的黑,蝴蝶身上的银白金黄反而显得越发的清晰和明亮。因为一片的雪白和孝白,蝴蝶身上的各种红绿图案反而愈加鲜明和透亮,鲜明透亮得如同黑夜里突然有了一大片的光。它们一个挨一个地摇着翅膀凝在棺材上,似乎突然间,那黑棺材上开满了无数烂漫的花。仿佛黑棺材被涂抹成了五彩斑斓的花棺材。

乡长从灵棚门口走进来,站在左边棺腰上,他的脸上先是一阵喜,喜着转身扒着灵棚的帆布缝儿朝外看了看,看到外面世界依旧是大雪飘飘,茫茫荒荒一片白色时,雪天里的寒气从帆布缝中吹进来,刮在割在他脸上,使他扒着帆布缝的手,立马冻成了青红后,他的脸色便有些暗黄了。把帆布缝重又合起来,从灵棚那儿回到棺材旁,看棺材上的蝴蝶竟又越发多起来,没地方落的蝴蝶就在人的头顶和棺材的上空飘着和舞着,仿佛一个灵棚成了蝴蝶的世界时,成了蝴蝶的一个巨大笼箱时,灵棚里就堆满了蝴蝶花粉的香味和翅膀飞动的窸窣声,仿佛春天里的一阵细雨在灵棚里卷着落着样。外边所有的孝子和帮助出殡的村民们,有一半都已进了灵棚里,都在围着那棺材蝴蝶看。看不到的朝着里边挤,看到的又不愿离开那棺材。一时间,便把灵棚挤得水泄不通,针插不进,热闹非凡如戏场的高潮到来一模样,人人都在大声地惊叫和诧异,愕然和议论。

——呀,大冬天从哪儿来的蝴蝶呀。

——天,你们看,这蝴蝶在棺材上好看得和画的一模样。

——知道吗?你们知道吗?这是因为玲珍和杨教授是天生的一对儿,生不同室,死而同穴,才有了满天飞的蝴蝶哦。

村长从外边挤着人群进来了,他在棺材前边站了站,对着乡长说,大喜啊,乡长,这是天撮之合的大喜啊。

四叔从人群后边进来了,看了看,又对着人群唤,去找杨科来看一看,快让杨科来看看,让他看看他和玲珍是多么好的一对儿。

就有人在人群中闪着身子去找我,还大声叫着杨科叔——杨科叔——杨教授——杨教授。叫着叫着,乡长脸上刚才的暗黄也就转淡了,又成一层喜悦了。他在人群中找不到我,又挤出人群到灵棚外边看了看天,见雪花虽然还飘着,可山梁的上空,那儿似乎有一团日光色的黄,知道出殡的时候不能再拖了,必须要依着时辰抬着玲珍和我上路了,就对身后的村长说,该出殡了吧?

村长说,大喜哦,千年不遇的大喜哦。

乡长说,该出殡了吧?

村长说,以前只是听老辈人说过阴阳配的喜,今天可真正见了这阴阳配的喜。

乡长说,该出殡了吧?

村长看看天,说那就出殡吧。

乡长便又回到灵棚外他刚站过的凳子上,扯着他的嗓子叫——古有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曲化蝶传天下。今有咱耙耧山脉的玲珍和杨科,又一曲化蝶传天下。生不同室,死而同穴,夫妻恩爱,有蝶为证。为什么蝴蝶会在寒冬腊月的大雪天里飞来落在棺材上?会在灵棚里飞得山山海海一世界?就是因为杨教授和玲珍的爱情感地动天,惊动了上苍,老天爷才让大雪天蝴蝶赶到这灵棚里,来道喜祝贺落满这棺材。

——什么叫天撮之合?这就叫天撮之合。

——什么叫生死相爱?这就叫生死相爱。

——什么叫梁祝化蝶?这就叫梁祝化蝶。

——什么叫生不能同室死而同穴?这就叫生不能同室死而同穴。

——感天动地啊,感天动地啊。

——感天动地哦,可真是感天动地哦。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天下没有不分离的阴阳。杨教授和玲珍的爱情无论多么惊天地和泣鬼神,我们都得把他们埋到地下去,让他们入土为安,永不分离。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上午十点钟,如果是晴天太阳一定悬到了头顶上。到了必须出殡的时候了,再不出殡就错过出殡的时辰了。

——现在大家都要听我的。

——我是乡长都要听我的。

——孝子各就各位——看客各就各位——抬手各就各位——帮手各就各位——乐手各就各位,准备吹奏《大出殡》——

我和玲珍便被抬走了。小敏在前边抱着我和她娘的像,抬手在小敏身后抬着蝴蝶棺。棺材后边是送着棺材的乐队和响彻天空的《大出殡》,再后是孝队和看热闹的村人们。葬队散乱有序浩浩荡荡,而跟着棺材和葬队飞舞的蝴蝶,也浩浩荡荡,起起落落,像在天空中翻飞的彩色羽毛和透明薄亮的金纸银片儿。葬队过去之后,天空和地上,山上和山下,到处都留下一片蝴蝶飞舞的哗哗声。

————————————

[1]黄鸟——诗中描写公元前621年,秦穆公死,以活人殉葬,从死者177人,其中有秦国良臣车氏三人奄息、仲行、金咸虎。秦人痛惜三良,故作此诗,惨怖凄怆,读来令人毛骨悚然。

Previous4.有駜Next卷九 雅

Last updated 2 years ago